丁倩倩愣住了。
大概這些日子沒王弘致冷暴力太久了，見過他對自己一言不合就拂袖離去的樣子，她一時無法接受王弘致這般卑微的語氣。
這樣的語氣，就好像生怕她說出口什么拒絕的話似的。
良久的沉默。
外頭的月亮升起，隔著樹梢上在木窗上掠過浮影。
屋內燭火搖曳。
丁倩倩終于不確定地問：“你說的重新開始，既往不咎，是我理解的意思么？”
王弘致點頭。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丁倩倩震驚：“即便我騙了你這么久，瞞了身份這么久，還莫名其妙卷入了天牢通緝之中，而且到現在連一個合理的解釋都無法給你，你也……你也愿意？”
王弘致點頭。
“——那……”丁倩倩更加震驚了，“再往前推，大半年前我突然從火場中消失，從此杳無音信，我明明知道你四處在找我，可我卻沒給你半點音訊。我知道，自己若是死了也就罷了，可我偏偏活著，還活的好好的。那對你而言，就無異于背叛了。我甚至還害得你因為這門親事被京城上流們指指點點——”
“即便這樣——你也愿意既往不咎？”
王弘致心里越發的苦了。
丁倩倩說的越多，竟越是讓他察覺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一點卑微。
他已經越退越低，眼下只剩方寸之地，幾乎沒有一點點退路了。
王弘致點頭：“……這些，我都愿意既往不咎。只要你答應，可以和我重新開始。”
丁倩倩眨了眨眼睛。
過了半晌，她又是眨了眨眼睛。
兩人之間無聲的試探和打量，不知道來來回回多少次。
終于，丁倩倩呼出一口氣：“王公子，你果真是個君子啊，竟然有如此的雅量，我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未必能得到你的原諒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謹慎地發問。
“自然是好。”丁倩倩爽快答，“是我對不起你，你既然愿意原諒我，我還有什么話可說的？我當然同意了！我能向你保證，往后絕不會再做如此行徑了，也不會再輕易用易容術的法子來騙你，我——”
“你愿意和我再度成親么？”
王弘致不等她說完，就丟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丁倩倩：“……”
屋子里的氣氛徹底凝固。
王弘致深吸一口氣：“……就讓一切都回到從前，回到那場火場之前。你既沒有背離過我，也沒有消失過這大半年，我想讓時間回到那一刻，讓這大半年來的一切嫌隙通通都過去……你愿意么？”
過了很久很久，對面女孩的葡萄也掉了地。
“……啊？”她終于發出一個單音節。
這顯然不是王弘致滿意的答案。
王弘致直視著丁倩倩的眼神：“就讓一切回到我們訂了婚、正要成親的時候，那個時候……一切都很好，什么都沒有發生。所以現在……你愿意和我成親么？若是你愿意，我現在就是你的夫君了。”
丁倩倩沉默了半晌，緩慢伸手過去，又是拿了一顆葡萄。
過了一會兒，手里這顆葡萄終于戀戀不舍吃完了，她再也沒有了拖延的理由。
左想右想，她還是覺得不對。
“王公子……你……你當真要和我成親？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王弘致一口氣提了起來。
就聽丁倩倩繼續說道：“我現在可是朝廷的頭號通緝犯，我與一年前的身份已經截然不同了。一年前我或許是這個京城炙手可熱的生意人，我被許多上流掌柜都追捧為座上賓，還有不少的產業……但眼下，我什么都沒有，還背負了一身的罪名。”
她直視他眼睛，一字一句問道：“這樣的我，你也愿意？”
王弘致無聲松了口氣。
接著，他回饋以這樣鄭重的目光：“我愿意。”
丁倩倩喉間略有苦澀，接著回應：“你要是愿意的話，我也愿意。”
王弘致大喜。
那內心雀躍的鳥兒已經撲騰著飛上云端去了，但王弘致指尖收緊，竭力在丁倩倩面前保持住了自己冷靜、克制的模樣。
“好。”
他用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的聲音開口。
“既然這樣，這門親事就算的上是你情我愿。我會交代手下的人籌備婚禮，挑選一個良辰吉日完婚。”
丁倩倩緩慢點頭：“好。”
兩人又沉默著坐了片刻。
外頭月色如水。屋子里氣氛祥和。
婢女們魚游而出，手中端著盤子。路過夫人房門的時候，大家看了一眼屋子里兩人相對而坐的側影，只道是兩人又在說什么悄悄話吧。
誰也不知，在這個夜晚，里頭的人就這么三言兩語，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了。
終于，夜色深了。
王弘致站起來，說道：“那我走了，早些歇息吧……妻主。”
最后那一句“妻主”說的很淺很淡，倒好像是怕被丁倩倩本人給聽見似的。他的余音還飄在空氣之中，本人卻不愿正視她，只是側過了自己的視線。
丁倩倩也覺得頗有一些尷尬，但想想自己好歹是一家之主，要有個大女主人的樣子，勉強穩住了：“嗯，你也……你也……咳咳，你也早點歇息吧……”
氣氛微妙。
兩人大概都有點不太自然，但誰都沒有說破。
已經約定了婚約的二人彼此沉默片刻，盯著地上搖曳著的影子。最終王弘致推門離開，站在了夜色中，
他帶著深深迷戀地看了一眼屋子內的人，卻在丁倩倩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之前，又小心克制地低下頭去，渾然剛才什么事都沒有。
在丁倩倩看來，不過是王弘致極其平淡冷靜的一張側臉。
他禮貌為她把門合上，在門口站了片刻，就離去了。
她在屋內淡淡惆悵地出了一口氣……哎，看這樣子，王公子對婚事的反應也是挺平淡的。或許與王弘致而言，這是一場未填補完全的遺憾，他將遺憾填補完，也算是全了道義，也免了京城中各方指點的目光。
自己答應，也確實是因為……她對不起他。得做點什么為他負責呀。
樹梢上掛著一輪圓月。
今夜會有人在睡夢中心頭火熱，輾轉難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