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暖閣內歸于平靜。
候在外面的扶柳和幾個粗使丫頭,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最后沒辦法,扶柳只好硬是將凌嬤嬤尋了過來,求她進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凌嬤嬤聽了她們的轉述,心里也著了急,敲門都忘了,直接推門而入。
只見年馨瑤端坐在貴妃榻上一動不動。
呂湘云蹲在一旁清理地上的碎片,聽見凌嬤嬤推門而入的聲音,頭也沒回,只是嘴里說了一句:“不準動。”
凌嬤嬤一時不知道狀況,聽她這么一說,真的就停在了原地,眼神在年馨瑤和她身上打轉,也不曉得如何開口才好。
三人就以這樣詭異的狀態同處一室,直到呂湘云將地上的狼藉整理干凈,說了句:“好了。”這才又恢復了常態。
年馨瑤馬上癱軟下來,方才木頭人一般的僵硬姿勢很累很累,全身都酸痛得很。
她才剛輕松一些,就聽見呂湘云淡淡地說道:“以后奴婢會日日來督促側福晉練氣的。”說完,便提了那些個垃圾碎片出了暖閣。
年馨瑤一臉哭笑不得,方才生氣的情緒倒是沒有了。
凌嬤嬤好奇,忙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說得句句為我好,句句在理,我沒辦法反駁。從前在娘家時人人說我是小辣椒,得理不饒人,我看啊,這個稱號應該給她才是。”
“那剛才側福晉坐在那里是……”
年馨瑤苦笑:“她說了個什么練氣的方法,說只要我堅持下去,一定會對身體有益處。反正是被她給唬住了,不知不覺就隨著她的話練了起來。”
凌嬤嬤吁了一口氣:“這么說,側福晉不會趕她走了?”
“沒見過這樣的丫頭,倒是挺有趣,瞧瞧再說吧!”
這一瞧,倒是瞧出感情來,呂湘云手上的花樣多得很,常常哄得年馨瑤鍛煉身體,休養生息,倒是讓她的體質改善了不少,就連常來把平安脈的大夫都說她的確康健了許多。
年馨瑤非常高興,賞了呂湘云一只鑲金銀鐲子,算是正式認了她做自己的貼身丫頭,倚重程度遠遠大于扶柳。頓時,扶柳在青漣閣中的處境更為尷尬。
可偏偏,年馨瑤不放她走,這樣不咸不淡的晾著,就連一些個粗使丫頭都看出些不對勁的端倪來,對她也沒有以往的恭敬。
扶柳偷偷找紅菱訴苦,稱自己每一日都過得膽戰心驚,就快撐不下去。紅菱也很心疼,但是毫無辦法,如今能保住她的命就已經很不錯了。
“至少年側福晉不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她如此安慰著扶柳。
春天來臨的那一日,胤禛回來了。
當天晚上,府內女眷集聚一堂,與她們共同的夫君一同用晚膳。
這也是胤禛與呂湘云第一次見面。胤禛聽說呂湘云為年馨瑤調理身體有功,很是高興,當下也賞了個荷包,沉甸甸的,令其他丫頭眼紅得不得了。
呂湘云跪地謝恩,伸手接過荷包,一抬頭,一點都不忌諱地望向胤禛,那流轉在眼中的別樣情緒被一旁的鈕祜祿瑾玉瞧得一清二楚。
她在心中暗喜,看來這個丫頭的心思并不簡單。
又觀察了好些時日,每每扶柳傳遞過來的消息里,總會提到,呂湘云又如何得了王爺的夸贊,又得了什么貴重的獎賞,甚至連王爺留宿青漣閣第二日的換衣洗漱,都漸漸由呂湘云來伺候。
王爺瞧著呂湘云舒心,面上的笑意也多了起來。
鈕祜祿瑾玉心想,也許時機到了。
這一日,年馨瑤瞧著一本帳不對,吩咐呂湘云去喚福來總管過來。
呂湘云穿過花園往下人的住所那邊走去,就見紅菱等在一個路口,見了她忙招了招手。
“紅菱姑娘你找我有事?”
她一直不溫不火的,瞧人的眼神一點溫度都沒有,紅菱都不知道為何她會得到王爺的歡喜。
“不是我找呂姑娘有事,是我家主子想找呂姑娘敘敘話。”
呂湘云冷眼瞧著她,想也沒想就答道:“奴婢還有事,怕是沒空與庶福晉敘話。”
她已經瞧見鈕祜祿瑾玉站在一棵樹后,聲音驟然拔高,想讓她能夠聽見。
說完這一句,她也不理紅菱主仆的反應,繞行而去。
這時,那棵樹后面飄來鈕祜祿瑾玉的聲音:“無妨,呂姑娘只管去辦事情,若有空了,玉榕居隨時恭候姑娘大駕。”
呂湘云聽見,腳步一頓,隨即再不停留,快步離開。
“庶福晉,這人怕是不好說服。”紅菱不喜歡呂湘云,忍不住厭惡地啐了一口。
瑾玉從樹后走了出來,面色倒是非常平靜,絲毫沒有被一個丫頭拒絕后的惱怒。
“庶福晉,這人咱們不熟悉,不好掌控,還是小心為上。”紅菱見自家主子近日越發急功近利,忍不住勸道。
誰知道,這聲勸反而招來了一個白眼。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急切,但是現在沒辦法再慢慢籌謀。
但是,呂湘云絲毫沒把她放在眼里,她暗里請了她多次,都被回絕,這更加激發起她的好勝心。
終于,一個暴雨的午后,她在花園假山上的涼亭中將呂湘云堵了個正著。
“想與呂姑娘互相認識一下還真是不容易呢!”她微笑著,請呂湘云坐下,并親手倒了杯茶給她。
“不知庶福晉為何要執意認識奴婢這個小角色?”她用帕子將身上的水珠子掃落,反問道。
“我只是覺得像呂姑娘這樣相貌姣好,又知情知趣的女子做一個丫頭真是萬分可惜了。”
呂湘云冷笑:“不然如何?奴婢出身賤籍,難不成還能成為這王府福晉?”
鈕祜祿瑾玉被嗆了一下,心下有些動氣,但還是隱忍了下來。
“賤籍不賤籍的,還不是王爺一句話的事,就算是要我出把力,也能幫姑娘尋個好出身。”
“不勞庶福晉費心了,奴婢覺得自己現在并無不妥。”
又是回絕,甚至一絲猶豫都沒有。
瑾玉壓著她的手,將準備起身離開的她攔了下來。
“我就不信你心中沒有。王爺俊逸,正值壯年,身份地位更是超卓,多少女子削尖了腦袋想嫁入雍親王府,你敢說你從沒想過要成為王爺侍妾?”
如此直白的話仿佛將呂湘云難住了一般,她低著頭,沒有做聲。
鈕祜祿瑾玉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忙乘勝追擊道:“你也瞧見了,自從你來了王府之后,王爺的心情都有所變化。從前那個冷面王爺在你面前永遠都是面帶笑意,這究竟是為什么,難道你就從沒仔細探究過嗎?”
呂湘云咬著嘴唇,喃喃道:“王爺寵年側福晉,對奴婢自然和顏悅色。”
“呵呵,從前年側福晉身邊的丫頭可沒有你這么好的運氣。”
呂湘云突然抬起頭,眼睛直視著鈕祜祿瑾玉,問道:“庶福晉似乎不喜歡年側福晉得寵?”
“這是自然,誰不喜歡夫君只寵愛著自己一個人,而非別的妻妾。”
“那么庶福晉想將我推給王爺又是何意?”
鈕祜祿瑾玉一愣,心想這丫頭果然是聰明,幸虧自己早有準備,否則這話便敘不下去了。
她忽然聲音一低,竟帶著些落寞:“我地位低微,入府多年戰戰兢兢,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卻遭人嫉恨。我不過是個弱女子,只想給孩子一個美好前程。若是你我聯手,我自然有信心將王爺的心留在咱們這一邊。”
說著,她輕輕拍了拍呂湘云的手,接著道:“年側福晉為人善妒,是絕對不會容忍別人跟她搶王爺的,可偏偏她身子又不好,不能給王爺誕下一兒半女。這樣霸著王爺,不是令王爺膝下更為單薄了嗎?”
她不知道曉慧的死是因為呂湘云假扮了曉月的鬼魂,騙她將瑾玉的惡行都說了出來,現下她什么心思,呂湘云自然是一清二楚。
可是,呂湘云似乎對這個提議動了心。
“庶福晉的提議,奴婢要好好考慮一下。”
鈕祜祿瑾玉頷首微笑。
呂湘云此刻瞧她只覺得她滿臉愚昧,忍不住問道:“庶福晉就不怕奴婢將此事告訴年側福晉?”
“那么你會嗎?”
呂湘云笑了笑,并未作答。
……
這場暴雨下了許久,呂湘云不愿與鈕祜祿瑾玉在涼亭中共處,冒著雨奔回了青漣閣。
晚膳時分,胤禛見是扶柳在旁伺候,隨口問了句:“咦,湘云那丫頭呢?”
年馨瑤有些吃味,嗔怪道:“難道王爺來青漣閣不是陪妾,而是陪那丫頭的嗎?”
“怎么會,自然是來陪你的。只是那丫頭說話有趣,能哄你高興,我自然也就舒心。”
年馨瑤對胤禛的話倒是深信不疑,呂湘云在他眼里也就是這么個有趣的丫頭,絕沒有心生邪念。可是,耳朵邊聽他夸贊這丫頭多了,心里自然就有了個小疙瘩。
她撲哧一笑,試探道:“不如妾將湘云獻給王爺,這樣,咱們姐妹中又多了一朵解語花了。”
胤禛正在喝湯,被她這句話驚得一口噴了出來,頻頻咳嗽,許久才緩和下來。
“胡說什么!”他瞪著眼睛望著年馨瑤,真不知道她的腦袋瓜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古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真是傳世名句啊!他在心中嘆道。
年馨瑤也沒想到胤禛會這么大的反應,見他咳得滿面通紅,也慌了神,忙站起來輕拍他的背,心虛地說道:“妾錯了,妾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湘云她下午冒雨歸來,染了風寒,妾讓她回屋歇息去了。”
胤禛一把將她抓在自己懷中坐下,點了點她的鼻尖,無奈道:“你這丫頭,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說著,拉著她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
年馨瑤只覺得他胸口滾燙滾燙的,心臟在胸腔內嘭嘭嘭的跳動,非常有力。她順勢將自己的臉頰也貼了上去,那嘭嘭聲震動得越發快速,直達她的心底。
凌嬤嬤、扶柳還有高無庸都悄然退了出去。
片刻過后,胤禛見年馨瑤一動不動地伏在他胸口,以為她睡著了,正想將她抱起。他一動,年馨瑤也動了,支起身子,面上已是一片緋紅。
胤禛覺得有趣,故意問道:“怎么樣,可聽到了什么?”
年馨瑤知他在逗自己,也順著他的意思開起了玩笑:“妾聽到王爺心里有個小人在說話。”
“哦?說了什么?”
“他在說呀,我餓了,我還沒吃飽。”
胤禛忽然將臉湊近她,氣息直接噴吐在她的臉上,說道:“是啊,這位姑娘,可有什么讓我果腹?這個嗎?”說完,一口吻住了她的嘴唇。
年馨瑤剛剛吃過一道甜羹,嘴里盡是香甜的滋味,再加上她身上淡淡的體香,不正是一道可口又美味的餐后甜點嗎?
年馨瑤是怎么都沒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被當成點心給胤禛吃了。
暴雨洗刷后的天空,萬里無云,明月高高掛在樹梢枝頭之上,銀色光輝灑滿整個大地。
雍親王府一片寧靜,尤其是青漣閣,寢室的燭光早就熄滅,胤禛摟著年馨瑤進入了夢鄉。
一道黑影從青漣閣院墻上一躍而下,快速閃到一旁的樹后。
這是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蒙面人,身姿矯健,動作靈敏,不斷打探著院內的情況。
這個時間正是王府侍衛交接班的時候,青漣閣周邊的守衛已經整隊回了駐地,新的侍衛一路巡邏還未到來。
蒙面人像是非常熟悉王府內的情況,刻意避開了守衛,潛入青漣閣中。
他步步小心,閃身到了年馨瑤寢室門口,掏出一只細長的竹管,扎入窗戶紙中。一縷白煙從竹管中緩緩噴出,混入屋內的空氣中。
這是上等的迷藥,只需一點,便能將屋內的人迷倒,短時間內不會清醒過來。
他等了一會,確認寢室內的人都已經中招,這才從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插入窗戶縫中,將插銷緩緩移動開來。他的一切動作干凈利落,沒發出一絲聲響。
就在他成功將窗戶撬開之時,忽然背后閃過一道寒光,“不好”,他心道,慌忙側身一躲,將匕首擋在了身前,堪堪架住了那把刺來的劍。
只見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行動迅速的舞動著手中的劍,步步緊逼,直將他逼退到墻角的位置。
“是誰派你來的,說。”
那男人面無表情,一把劍橫在胸前,擋住蒙面人的逃生之路,并且伸出另一只手想將他蒙在臉上的布巾扯下來。可這個蒙面人身姿柔軟,一檔一退間,飛速從侍衛腋下鉆出,拔腿就往院外跑去。
侍衛立刻轉身追了出去,卻只能瞧見茫茫夜色,那蒙面人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了。
這個侍衛顯然在王府中職位很高,立刻召集所有侍衛在王府中一寸一寸的搜查,并另外派了一隊駐守在青漣閣外,以免蒙面人再次侵入偷襲。
青漣閣眾下人被吵醒,一個個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侍衛首領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只是將事情對凌嬤嬤交代了下。凌嬤嬤馬上進入年馨瑤的寢室,并吩咐下人請來了大夫。
頓時,青漣閣混入刺客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王府。
擔心王爺的妻妾們都起身趕了過來,不方便進入年馨瑤的寢室,只好都聚集在暖閣中,等待二人醒來。
凌嬤嬤派人將守夜的扶柳抬回了她的住所,呂湘云也匆匆趕了過來。
“怎么回事?”呂湘云瞧了眼昏睡的年馨瑤和胤禛,小聲問道。
凌嬤嬤神色緊張,拉過她輕聲道:“院子里混入了刺客,將王爺和側福晉迷昏,怕是要做傷天害理之事,所幸王爺的貼身侍衛察覺到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王爺的貼身侍衛?這么晚了還如此盡心盡責,真是令人敬佩。”
“你初來王府不知道,王爺身邊有四大貼身侍衛,個個都是武功高強的高人,平時從不出現在人前,只在暗處守護著王爺,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
“原來如此。”呂湘云若有所思,藏在袖子里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待胤禛醒來,已是第二日午后,可見這迷藥藥性之強,趕來的大夫都沒辦法。
而年馨瑤身體弱些,這會還在昏睡,何時醒來,就連大夫都說不好。
胤禛攥著拳頭任憑凌嬤嬤與高無庸一起替他更衣梳頭洗漱,待一切整理完畢,連暖閣里那些疲憊的妻妾瞧都沒瞧一眼,就帶著高無庸以及昨日值守的侍衛首領往書房去了。十三阿哥下了朝也趕了過來,幾個人關在書房中商議,一議就是一個下午。
傍晚時分,年馨瑤才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我這是怎么了?我的頭怎么那么暈呢?”
她臉色略有些蒼白,頭暈腦脹的,渾身都不舒服。
凌嬤嬤將昨晚發生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就見胤禛疲憊地走了進來。
“王爺。”年馨瑤嚇得渾身發抖,一見胤禛,情緒瞬間就崩潰了。
胤禛沉默地摟著她,揮了揮手,讓屋內其他人都退出去。
“沒事了,沒事了,別害怕。”他耐心地哄著年馨瑤,漸漸撫平了她內心的恐懼。
“是……是太子的人嗎?”
胤禛搖了搖頭:“不清楚。”
他將頭埋在年馨瑤肩膀處,挫敗感縈繞在心頭。
整整忙了一個下午,卻一點頭緒都沒有。昨夜值守的貼身侍衛已經自己去領罰,以償失職之罪。
現下,王府的守衛比平時嚴密了一倍,就怕那個蒙面刺客不死心再回來。
“我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所以有人想要我的命也不奇怪,我只怕會連累到你。昨日那般兇險,現在想想都覺得后怕。”
胤禛抱著年馨瑤柔軟的身體,喃喃訴說著,一顆心砰砰直跳,現在都還沒緩過勁來。
年馨瑤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王爺莫擔心,那刺客的目標又不是我,只要王爺保護好自己就夠了,不用掛心妾。”
兩人又是一陣呢喃私語,心情總算是漸漸平復下來。
一整日沒吃東西,兩人都覺得有些餓了,于是傳了晚膳。
呂湘云又站在了餐桌旁,為兩人布菜。只不過今日氣氛不對,她也不敢多言了。
胤禛陪著年馨瑤用完晚膳,不顧她的挽留,回到自己的院子獨居,不想再因為自己連累到旁人。
呂湘云忙完了一天事情,望著青漣閣外五步一崗十步一衛的森嚴守衛,不禁有些灰心。
因為不想暴露自己,所以并未在自己守夜時動手,特意摸清王府一切防護措施后,才選了這個日子。沒想到,還是因為情報收集不足而導致失敗。她根本不知道胤禛身邊有四個如影子一般的貼身侍衛,不分晝日的守衛在胤禛身旁。若不是她機靈,險些就被那人給抓住,只怕現在已經九死一生了。
沒錯,她就是那個蒙面人,混入雍親王府的目的就是為了刺殺胤禛。
可現在,胤禛住回自己的院子,瞧那意思,暫時不會回到青漣閣來。他的院子,呂湘云更加毫無辦法,就算是陪著年馨瑤過去侍寢,自己也沒有守夜的資格。而胤禛的院子,守衛自然是比青漣閣中更加嚴密。
看來只能另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