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一起長大的發小楊容容也考到一中了。
她是后莊楊家的老大,一起在河邊做過泥餅,她也曾是我放學路上的皇后娘娘。
比我小一歲,她也一直比我低一級,今年中考形勢嚴峻,加上考試制度和科目變更,一中的錄取分數線低到了500以下。
我值夜班最兇最忙那幾天,她特意聯系了我,言語間,對即將開始的高中生活充滿了期待與向往。
我不忍心澆滅她的熱情,只發了一句“很期待在一中見到你”。
趁著晚飯門衛撤崗時間,我溜進了學校。
跟去年的景象一樣,到處奔跑著高一新生。
經過水房,最左邊的兩個水龍頭前站了一個男生,高高瘦瘦的,大約被曬過了,本就不白的皮膚留下了眼鏡框框的痕跡,手里拿著的粉紅色水杯與這一身氣質有些不搭。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趣事,水都滿了還在看著杯子傻笑,溢出的開水很燙的,“嘶”他甩了甩左手,卻并不停留,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女生宿舍的方向。
走遠之后,他低頭仔細擰好蓋子,右水拿杯,嘴角噙著暖暖的笑,眉眼間盡是溫柔。
我想:“那個姑娘是得有多幸運啊!”
跟著新生的步伐混進了宿舍樓,開門時努力的控制力度,不讓那扇搖搖晃晃的木門發出年代的聲音。
三樓原先是有高三宿舍的,如今新人換舊人,樓道里來來往往都是穿著校服的新生,可能是我開門姿勢太緩慢,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從箱子里翻出了兩個相對干凈的紙袋子,把地上白色食品袋里的一雙鞋和飯盒分開裝好。
這是回學校前楊容容的媽媽特意跑來讓我帶給正在軍訓的女兒,說是新鞋打腳,容容要舊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晚飯時間快結束的時候,我拎著兩個袋子,晃晃悠悠的走上教學樓。
介于很早就了解過,楊容容在三樓,高一八班,雖說是普通班,但她們的班主任原來是帶高三實驗班的,楊容容在QQ上說起此事,話里話外都透著驕傲。
教學樓的樓梯有三處,中間一條,南北兩邊各有一條,憑著記憶,高一八班的教室應該在三樓最北邊的第一個教室。
我附在門框上:“你好,幫我找下你們班楊容容,謝謝。”
第一排的女生回頭望了一眼:“她不在,這會兒應該在宿舍還沒過來。”
宿舍到教學樓要走將近五分鐘,外面又漂起了雨,我決定,站在樓道口等她。
八月底的天氣,陰沉沉的,加上烏云壓蓋,雖未天黑,樓道里的視線已經暗了,我踢了踢手中的紙袋子,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都快六點五十了,咋還不來?”
烏云最重的西邊劃出一道驚雷,撕裂天空,劃出一道白痕,樓道里光芒起伏,略帶驚奇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檸……薛檸……”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語氣與聲調,我有些不敢轉身。
“你是……來找我的嗎?”最后幾個字說的很輕。
我努力的整理好失控的眼淚,趁它沒落下將它收回去,漠然開口:“當然不是”。
“那你是……”
停頓了幾秒,他又開口:“我記得高二開學應該在后天吧!”
我捏了捏袋子,鼓足了勇氣,回頭,卻不敢看他,將目光放在窗邊的一只爬蟲上:“我來幫人送個東西。”
“哦……”這是闊別兩年,第一次見面,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楊容容來的很及時:“檸檸姐姐,你來了啊!”
把袋子遞給她,我笑著說:“你媽讓我給你捎的,拿好了。”
我始終沒有把目光對向他,楊容容拉著我說話的期間他就站在第二節臺階上,深藍色的校服,唯一不同就是袖子中間那條道是粉色的。
“檸檸姐姐,你宿舍住幾號樓啊?”
“二號樓。”我面不改色的回答。
楊容容很欣喜:“哇,我也住二號樓,你住哪個宿舍?”
“302”
她很俏皮,拉著我的胳膊:“我住518,以后可以來串宿舍。”
家常拉的差不多了,楊容容掏出手機問我:“我還不知道你手機號呢,只加了你的QQ,一直沒要手機號。”
念手機號都是全國通用的,都是按照三位,四位,再四位的順序,我念完最后四個數字,余光瞥了他一眼,很可惜,他就站在原地,沒有動。
“過來了嗎?”楊容容問
看著屏幕上閃爍的來電顯示:“過來了。”
她好像還想要說什么,可我真的不想聽了,“我先走了,你也快上課了。”
楊容容有些失落,我也很失落。
闊別兩年,他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作為新生來了,而我,一地狼藉。
高一軍訓結束那天正好是高二報道,因為文理分科,高二重新分了班。
我來的早一些,兩個男老師帶著三個女生來貼分班表的時候,我正坐在實驗樓前的花壇邊上。
高二依舊十六個班,前八班是理科班,后面八個班是文科班。
可能是三六九等的分班方式遭到了太多譴責,自2012級新生開始,取消尖子班,每一級只設四個實驗班,其余全部是普通班。
一班二班是理科實驗班,十五十六班是文科實驗班;而我,在高二九班。
每次重新分班,宿舍都要大換血,抱著鋪蓋卷卷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跑,是我對于寄宿生活最深的印象。
搬宿舍那天在教室磨嘰的太久,搬著鋪蓋卷卷到四樓的時候,樓管阿姨說:“高二九班宿舍住滿了,你去三樓住混合宿舍吧。”
其實我是故意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我就在女生堆里不受歡迎了,混合宿舍,除了休息時間,大家都在不同的班級,眼不見心不煩,偶爾幾句話也是客套的疏離,我很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
高二的新班主任是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人,叫付彥榮,帶我們班和十班的歷史。
他推一推眼鏡,都帶著一種書生意氣,他揮斥方遒,第一堂課就指著我們說:“學生和老師的關系其實很簡單,比如我,就是帥,你們都是我的兵,等高三走完了,這場仗就勝利了。”
漸漸的,班里都愛叫他:“付帥”
第一天一定是要開班會的,萬變不離其宗,選班干部。
與老宋的成績至上不同,“你們自己選,誰想當班干部自薦也可以。”
班會沉寂了十分鐘。
他推了推眼鏡框:“不要不好意思,我們都是第一次認識,我也不了解,你們自己定吧。”
其實蠻意外的,我一向不愛管閑事,就覺得別人可能跟我一樣也不愛管閑事,可這一個個起立訴說光榮歷史的學生是個什么操作,我有些懵。
選班干部竟然選出了一點人大代表的感覺。
“付帥”捏著記好的名單:“班干部就先這樣,接下來定一下課代表,跟之前一樣,自己推薦自己,請起立。”
班會結束,已經九點半了,摸著空蕩蕩的肚子,瞅見食堂里亮著燈的小賣鋪,還是忍不住去了。
跟李子揚混的久了,習慣性的去三號商店,美其名曰:“為我小姨貿易大業增磚添瓦。”
李子揚也在里面,我還沒進去,隔著玻璃他大喊:“這里這里,給你留了最后一包天使土豆片。”
他的義氣之舉深得我心:“謝啦,改天請你包夜。”
李子揚在十五班,一直追著我問普通班的情況。
“唉,你們班主任管你們嗎?我聽說普通班的老師連課都不上,是真的嗎?”
“你想啥著呢,真要這樣一中早亂了。”
我捏碎了土豆片,變成渣渣更好下肚,卻也少了些磨牙的樂趣:“我們班主任挺好的,有個詞叫溫文爾雅你聽過嗎?”
“沒有!”他腦袋晃的幅度很大,“我只聽過衣冠禽獸!”
“不是,他真的巨溫柔好不!”我反駁道
“哼,溫柔,老子不溫柔嗎?”李子揚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溫柔”二字怕是他對他自己最大的誤解。
“溫柔,你要能溫柔一點,徐艷文早追到手了!”
“靠,能不要不要提這事!”
看他跳腳,我笑的很滿意。
吞掉最后一口土豆片渣渣,“走吧,一會兒宿舍該關門了。”
李子揚拔掉充電器,與我并排走著:“昨晚給你發QQ咋不回我,睡著了嗎?”
我接過充好電的手機:“你也看見了,沒電了,不然一大早找你拿去去充電干嘛!”
三號小賣鋪靠餐廳的左邊,李子揚不知道從哪聽來的八卦:“你聽說了嗎,八班班主任和你們地理老師離婚了。”
我還在努力的回想地理老師的模樣,經過六號小賣鋪時,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口,我剛提起的嘴角有些放不下去。
他在看我,對上他的目光,我難得不臉紅不心虛了。
李子揚拱了下肩膀:“認識啊?”
……
他就在眼前,個子比兩年前更高了,身體也好像補起來了,不似之前那樣干瘦;夾著煙的左手也有些肉了,卻還是骨節分明的樣子。
李子揚又拱了下肩膀:“別看了,再看眼珠子要掉了。”
梁生俊的目光瞥向李子揚,晦暗不明的,我拉了李子揚的衣袖:“走吧,再不走宿舍要關門了。”
餐廳大門在六號商店的對面,經過他時,我眼睛都沒有眨的,李子揚反手拉了我的袖子:“快走吧,都九點四十五了。”
能感受到背后之人的目光,我也很想回頭,可是,我又有什么資格與身份去奔向他呢?
李子揚將我送到樓門口:“快上去吧,我就走了。”
我揮手示意:“拜拜”
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明天手機沒電了我再給你充,真的不麻煩的。”
一中命令禁止學生帶手機,宿舍里沒有插孔,可暗渡陳提供倉的手機多了,充電也是餐廳小賣鋪的一筆大收入,常常是孔不待機,李子揚因著他小姨的關系,充電是不用排隊的。
經年再見,他讀高一,我讀高二,他在教學樓,而我在實驗樓,此情此景,一如當年,竟是分毫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