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一過,這學期的三分之二就走完了。
期末考試前一周的一個下午飛天網吧來了一位老朋友,齊哥。
梁生俊讓我跟他一起去見見。
我是想拒絕的。
我跟齊哥只是見過一面,雖然他不兇,甚至可以說很溫和,但我就是不喜歡他,他有點難相處,而且,很愛開玩笑。
依舊是飛天網吧的三樓,只不過換了大一點的包廂,齊哥和他的一眾小弟坐在左側,梁生俊帶我進去,我立刻往阿玉那蹭過去。
梁生俊也不說話,默默的坐在了齊哥身邊預留的空位。
榮姐送了果盤和啤酒,一看到酒我就慫的要命,三水一向沒有眼色,無視我五官的拒絕,直接給我倒了一杯,我望著茶幾上那杯酒,心里把他詛咒了無數遍。
梁生俊突然起身:“我出去抽根煙。”
齊哥不抽煙,所以今天包廂里難得的沒有煙霧繚繞。
三水和虎子煙癮也很大,但很少在我面前抽煙。
大概出去了幾分鐘,梁生俊抱著兩瓶橙汁進來了。
往我這里看了一眼,阿玉立刻挪了屁股去三水那邊坐了。
他不說話,徑直走到這個小角落,坐在了之前阿玉的位置上,又從抽屜里取了干凈的杯子,倒了杯橙汁遞給我:“喝這個,這是新出的,比康師傅的好喝。”
齊哥提議大家舉杯一起喝一個,梁生俊非常自然的端起了三水之前倒給我的那杯啤酒,直接喝了。
喝完酒,開始嘮嗑。
齊哥一直在開阿玉和三水的玩笑,我拉過梁生俊的領子,在他耳邊說“四眼”和三班英語老師的緋聞,他很好逗,隨隨便便一句葷話就會讓他嘴角上揚,我說著,他聽著,一直都是這樣分享八卦和秘密的。
齊哥突然看向我們這邊,笑著開口:“我跟你哥玩的好,但就是感覺兩撥人融不到一起。”
“現在倒是找到原因了。”齊哥喝了杯啤酒,又倒了一杯。
虎子也湊熱鬧:“我看小俊和檸檸就融的挺好嘛。”
齊哥:“要不咋兩家來個聯姻。”
三水不愛說話,也來了一句:“聯姻,我看可以,只是誰嫁誰阿”
齊哥笑了:“當然是小俊嫁過去啊。”
我的臉紅到了脖子根,連頭都不敢抬,梁生俊也難得附和了一句玩笑:“我倒是想嫁,就怕濤哥不愿意呢!”
包廂里氣氛瞬間被活躍了,大家都很開心,梁生俊在我耳邊輕輕說:“不要往心里去,他們就愛說笑;再過一會兒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馬上期末了,韓芬最近好像格外用功,對我從阿玉那貓來的各種武俠小說都不感興趣了,周日約她一起騎車都以“要復習”拒絕了我。
我倒不緊張,這學期我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不需要多大的功夫就可以考出高分。
期末考試周三開始,我周一還在網吧跟梁生俊打臺球,經過阿玉的魔鬼訓練,我現在的球技勉強能看了。
打了好幾盤,我有些累了,以一條死狗的姿勢癱在角落里的沙發上,梁生俊放好球桿:“你不高興,咋了這是?”
我說:“馬上期末考試了,不開心”
他過來坐下:“看你對學習也不是那么看重,咋,開始擔心了?”
我沒有回答他,其實我不是為期末考試不開心,我是為即將結束的初一不開心。
本就是陰錯陽差的七班解散他們教室才搬到一樓的,如今過完暑假要升初二,他要升初三,就意味著他的教室要搬去三樓,我要搬去二樓。
這也意味著我以后在樓道不能看見他了,對此,我很有情緒。
晚上他帶我去吃麻辣燙,我加了特別多的辣椒,辣的我眼睛都睜不開,他把自己的碗推了過來:“不能吃辣就不要吃了。”
我看著換過來了的清湯麻辣燙:“其實我能吃的。”;他吃辣一向都不如我的,我又把碗換了回來:“我可以的。”
他估計以為還在為考試擔心:“聽說你語文不好,上次幫老師閱卷子,看過你的語文試卷,最大的問題在作文上,其實,我語文還可以,要不明天我給你輔導一下。”
我一向是不會放過一點點能跟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的:“好啊好啊,不過我不要去網吧,我要去你家。”
他好像被我雷到了,一口麻辣燙差點噴出來:“你要去哪兒?”
我堅定的,一字一句說:“我要去你家復習!”
“為什么?”他問
我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話都說出來了:“虎子三水他們都知道你手機號,就我不知道;阿玉都去過你家,就我沒去過!”
“他們隨時都能找到你,就只有我,見不到你就只能去網吧找,這太不公平了!”最后一句話我幾乎是吼著說的,嗓門本來就比較大的我可能用了最高的聲音,攤老板都被震到了,探出個腦袋敲了玻璃:“小聲一點,一會兒把城管招來了。”
還是臉皮薄,一口氣說這么多話臉都憋紅了,梁生俊難得吃完了一碗麻辣燙,放下筷子就拉著我跑了。
他好像被我惹生氣了,一路上騎的很快,也不說話,到我家門口,我跟他揮手說“再見”的時候他也沒理我,放下我之后,立刻就跑了,像是有狗在追他一樣。
很多年后,他才告訴我,我就是那條追他的狗。
周三開始考試,周二難得不上課了,早上收到通知的時候我正在刷牙,電話里班長口齒不清的說:“今天不上課,都在家復習。”
我很愉快的繼續爬上床,蓋被,蒙頭,睡覺。
回籠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時間跑的飛快的東西,等我醒來,太陽已經灑滿了整個院子。
我穿著洗的發白的裙子,頂著雞窩頭出門去上廁所,大門一開,梁生俊站在門外,清清爽爽的。
我立刻關上大門,留下一個縫縫,探出腦袋,說話都不利索:“你……你……你怎么在這?”
他好像很無奈:“不是你說要去我家復習功課的嗎?”
哦豁,感情他是來接我的。
我不想讓他進門,因為進來了必然會問我住哪里,我并不想讓他知道我住在廚房的隔間里,那里除了床就一個布衣柜,多年油煙的熏陶下,粉色防水布做成的衣柜泛著黑黃,我不想他看見這樣的窘境,也不想讓他看見我的自卑。
“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留下一句話,我飛快的關上了大門。
他在等,是不好讓他等太久的,我從衣柜里翻出了去年夏天買的新裙子,綠色的還帶著大大的閃片,是去年夏天媽媽給哥哥買手機的時候順帶給我買的,學校里只能穿校服,自買回來也就是周末穿了幾回。
換上裙子,我深刻的覺得自己不能再吃了,上半身是越來越胖了,去年穿還挺寬松的,今年穿都有些憋氣了。
對著鏡子把雞窩一樣的頭發梳理好,手里太急薅掉了好幾根頭發,又從枕頭底下翻出上次跟韓芬在兩元精品店買的小發夾,上面有兩顆鑲著水鉆的櫻桃。
對著媽媽的全身鏡轉了好幾個圈才心滿意足的出去。
他們家在鎮子的另一頭,騎自行車需要一個小時才到,自行車停到路口:“到了,這個坡有些陡,我騎不上去,下來走著吧。”
他在鎖車,我仔細研究了一下他家;院墻是磚砌的,大門是青藍色的,大門簍子兩側用白白的瓷磚貼了,中間紅色的瓷磚拼成五個大字:“家和萬事興”;他從門口狗窩棚子里翻出了鑰匙,我有些驚奇,他邊開門邊說:“我媽除了過年,其余時間不回來,我拿鑰匙容易丟,就一直放在這兒。”
大門里面是四間平整的磚窯,門面都用白瓷磚貼了,一副很好看很奢侈的樣子。
他站在最左邊的窯洞門口:“進來吧,有點亂。”
房間不亂,最起碼比我的“房間”要整齊的多,只不過我選床單被罩都是要五顏六色的,他的床單被罩就連窗簾子都是一副慘白的眼色,看著很恓惶。
我坐在書桌前,很乖巧的看著他:“作文怎么輔導?”
他從書架上抽了幾本最厚的比漢語詞典還厚的書遞給我:“這樣復習!”
于是我從上午十一點到中午兩點都在跟《作文大全》、《中學生優秀范文》、《滿分作文一百篇》以及《初中生作文一本全》做斗爭。
看了三個小時作文書,只記得四個學生的媽媽背他去過醫院,六七個學生都是父母雙亡,由爺爺奶奶帶大的,還有好幾個學生在半夜都路過老師的窗前看見過燈光,一點點意思都沒有,我又開始捧著書裝死狗。
梁生俊好像昨晚沒睡好,把作文書扔給我之后就爬上床睡覺去了,到兩點多了,還沒有醒的跡象,我玩心大起,從抽屜里拿出彩筆,躡手躡腳的靠近他的床,手還未碰到他的臉他的大眼睛就睜開了,我有些尷尬,胡話依然是張嘴就來:“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他側躺著,睫毛一閃一閃的:“你先起開,我去給你弄吃的。”能清楚的看到他說話的時候耳朵紅了,我怎么肯放過:“不,就不,你讓我畫一下。”
他不理會我,捏著我的手不讓我畫,他的力氣一向是沒我大的,我興趣上來了一反抗就把他給壓倒了,我臉紅了,他的臉也紅了。
我知道玩過了,很乖巧的一邊讓路一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說話,紅著耳根子疊好了被子,出門的時候問我:“你要吃什么,我去做。”
見他說話,臉色也正常,立刻回答:“我要吃蛋炒飯。”
他聽到回答立刻就離開了,我收彩筆的時候才發現闖禍了,本意是畫他臉上,可事實是畫到了他床前疊好的白襯衣上,我為了捉弄他,特意選了紅色彩筆,看著潔白如新的襯衣上那一道鮮紅又猙獰的印記,我很心虛。
他做飯很快,但真的不好吃。下午回家的時候,我的嗓子還是齁的慌,自行車顛了幾下,肚子里都有些不舒服。
車子依舊停在大門前的小道上,大黃遠遠的晃著大尾巴就過來了,他突然說:“檸檸,你今天不高興?”
我說:“沒有。”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有,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我特別小聲的說:“期末了,下學期樓道里再看不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