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睡得著？

到了凌晨兩點多鐘，見自己還是沒有多少睡意，莫梵亞索性起床，為自己沖一杯濃咖啡，走廊上靜悄悄的，值班的護衛見到他，知道他是王儲殿下的貴客，也只是無聲地敬了禮，并沒有盤問什么。

等到了茶水間那邊，他卻發現了另外一個與自己一樣沒有睡意的人。

Alex。

不過，他倒沒有喝咖啡，只是捧著一杯濃茶，坐在沙發上，慢慢地啜著。

莫梵亞走過去，指了指他面前的位置，問，“介不介意？”

Alex點頭，毫不出奇地望著他，“請自便。”

他早就料到莫梵亞會失眠。

莫梵亞在Alex的對面坐好，Alex已經將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他端起來喝了一口，濃淡合度，杯子放下后，齒間還殘留著淡淡的余韻。

“沒想到你還會泡茶。”莫梵亞很誠心地感嘆道。

“……一個故人教的。”Alex頓了頓，低頭重新斟水，一面漫不經心地回答。

而那個故人，便是斯冠群了。

莫梵亞沒追問，他不是那種好奇心旺盛的人。

兩人默默地喝了一會茶，Alex抬頭問他，“你是真的放棄了嗎？”

“嗯？”

“我是說silence。”他說。

上次和莫梵亞碰面，兩人還始終無法達成共識，現在，如果莫梵亞說已經完全無意于此了，Alex都覺得不可思議。

“也不是放棄，只是趁機讓自己冷靜一下吧，等它到了谷底的時候，我再去收拾。這樣也好，雖然有損失，但以后的阻力會小很多。”莫梵亞也很誠實地回答。

他不可能真的放棄，那是外公的意愿，也是他想做的事情。

——然而此時，它已經不是莫梵亞最重要的事情了。

Alex沒說什么，莫梵亞的這個回答是很實事求是的。

“他們并未死心，這次的事情給他們的損失很大，而且，被我國指控干涉別國外政的罪名也很大，我擔心，這段時間他們可能會反撲，這也是我不能強求你們的原因。——整個密祜就好像炸藥庫，任何時候，都會一點即燃。你們早點離開也會安全很多。”Alex很平靜地說。

“需要我做什么？”莫梵亞問。

畢竟，造成這個局面，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沒有阻止，甚至默許了這個局面的促成。

“不用，保持中立就可以了，還有，好好地陪著她。”Alex搖頭道。

莫梵亞沒再說什么其他廢話，只是點頭，應了一聲，“別擔心。”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知道對方是喜歡自己妻子的男人，可是，莫梵亞卻生不出敵意來，大概是Alex一直以來的表現都太過無害，以至于他不知不覺，將對方歸類到自己的陣營里來了。

天色漸明，茶如咖啡，也泛著讓人回味的苦澀，莫梵亞在大家起床之前回到了房間，離開茶水間的時候，他回頭朝Alex那邊望了一眼。

那個人仍然坐在原地，姿勢優雅地喝著茶，瘦削而單薄的身體，雖然穿著筆挺的軍裝，清貴無匹，還是覺得纖細得很。仿佛易折的光纖。

不知道以他的身體情況，這段時間又是如何撐過來的？

又過了不到幾小時，大家紛紛起床，Alex推掉了今天所有的事情，專程陪他的客人游遍整個密祜首都。

他當然沒有多囂張，或者帶著一堆警衛員，浩浩湯湯地闖入大街，而是脫下軍裝，換上便服，和蘇瑞他們一起微服私巡。

楊向東其實很反對Alex的這種行為，現在是多事之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導致密祜國內局勢的動蕩不安，更何況，自從Alex捅了silence一刀后，這世上想致他于死地的人太多了，還有那群幾乎有點窮途末路的王孫貴族，他們哪個人不是把Alex當中眼中釘？前段時間都差點遇見那種自殺式的襲擊。

可是，Alex很堅持。

他也對皇宮那萬人戒備的生活感到疲倦，總想趁著機會松口氣，而且，他能感覺到蘇瑞對身為王儲的他、有種看不見的疏遠。

明日一別，他不知道再見之日會是何年何月，第一次分離，是長長的五年，這一次，也是就是余生了。

所以，他只想將最開始的Alex留給她，一個簡簡單單的人，沒有那么了不起的來歷和背景，也不是密祜未來的皇帝。只是她的好友，Alex。

楊向東見執拗不過殿下的決定，只好自己親自挑選了三四個好手，帶上武器，也偽裝成同行者，隨身保護。

一行人興致最高的當然是樂樂了，他雖然在密祜住了一些時日，但是一直在皇宮里轉悠，雖然皇宮很大，宮里的人對他都很友善，但孩子總希望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手術的效果，樂樂的性子也越來越活潑了，不似當初安靜得讓人心底發澀。

考慮到蘇瑞的身體狀況，整個行程安排得很平緩：纜車，午餐，主題樂園，晚餐，音樂會，篝火晚會。

那些場所，楊向東已經全部派人考察過了，保證了絕對的安全后，才斟酌決定的。

不過，Alex這次出行既是臨時起意，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也許是他太過杞人憂天了。

他們分為兩輛車，楊向東自然跟著Alex，李艾也坐在Alex的車里，莫梵亞蘇瑞一家三口則在另一輛車里，車內同樣配著保鏢。

之前的行程一直是順利的，坐著纜車從密祜美輪美奐的山麓上空一路而過的時候，樂樂恨不得將整個人都趴在窗玻璃上，看著下方，又有點怕高，手則緊緊地捏著蘇瑞的手指。

蘇瑞一面囑咐他小心點，一面坐在長椅上，和Alex閑話著國內樂隊的事情。

她甚至還很八卦地想：如果國內的媒體知道了原來的主唱竟然是這么赫赫有名的身份與來歷，不知道會不會火到直接爆棚？

不過，她還是不要讓毛毛他們知道Alex的真實身份好了，知道后，多有距離感啊。

即便是她，在看著那個穿著軍裝，身姿挺拔，眉宇間帶著威嚴的Alex，都有點不自然。

可是今天的Alex是熟悉的：薄毛衣，外套，休閑服，清爽的頭發，就是眼圈有點發黑，似乎昨晚沒有休息好。

說起來，莫梵亞的眼圈也是黑黑的。

“你們昨晚去做賊了？”李艾問，“難道是去偷國庫？”

Alex抿著嘴笑，莫梵亞則一頭黑線。

午餐同樣是令人愉悅的，那個當地一家著名的餐廳，據說每天都要提前預定，不然，連號都排不到。好在安雅已經早早地訂了位置。而且，還是雅間，估計是利用了一些特權吧——不過，這次出來玩，安雅倒沒跟過來。

她好像還在生蘇瑞的氣，可到底在氣什么，她也說不上來。

簡直是毫無道理的。

一頓飯結束，除了門外幾名不露痕跡的保鏢外，氣氛倒有點像好友聚餐了。

吃過無法，當然斯樂樂是向往的主題樂園了，這個密祜自建的樂園，和迪斯尼樂園很相似，但并不全是迪斯尼的主角，幾乎各大童話的故事都囊括其中。

格林。安徒生，一千零一夜，甚至華國的孔融，司馬光，也都在其中——這當然與當初那位備受國民愛戴的華人王妃不無關系。

密祜并不缺錢，而且主要的經濟來源一直便是旅游，在這個方面，密祜也舍得投資。

樂樂自然玩得很盡興，他知曉里面的一切故事。歸功于蘇瑞的講解和從前的睡前故事，樂樂也是一個博學的孩子。

不過，一下午的盡歡，也讓樂樂極為疲乏，等玩過幾個項目后，莫梵亞見樂樂一副懨懨的樣子。蘇瑞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正想提議說早點回去，還是莫梵亞主動說，他先帶樂樂回去。

他很清楚，這極有可能是蘇瑞與Alex最后一次單獨在一起了。

李艾則留了下來，蘇瑞送他們出樂園，再由專車送回去，在出口的時候，她看見路邊有一個很精致的雕塑，一個蹙著眉的金發小姑娘，正掀開一層一層被褥，好像正在找她的痛苦之源：那個在昨晚將她嗑得睡不著覺的“罪魁禍首。”

蘇瑞不由自主地駐足，在雕塑前站了良久。

李艾則走在旁邊的文圖解釋邊，用英語辯了半天，才恍然道：“原來是豌豆公主的故事啊。”

是，豌豆公主的故事，蘇瑞當然知道。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曾向一個人講過這個故事，那個人于是告訴她，他會送她一座城堡，這樣，就永遠不會被豌豆所傷。

可是，那個人卻成為了她此生最大的……豌豆。

將斯冠群比作豌豆，實在有點好笑，蘇瑞唇角勾起，笑意不由自主地浮了出來。李艾在旁邊奇怪地看著她，這一路上，雖然蘇瑞也喜笑嫣然，可是，總有一種為大家而笑的感覺，反而是此時淺淡無意的笑，帶著些微李艾看不懂的憂傷，顯得真切之極。

“怎么了，你很喜歡這個故事么？”她在旁邊問。

蘇瑞點頭，“喜歡。”

她還喜歡故事里并未出現過的那個城堡。

李艾歪著頭重新看它的英文注釋，她實在想不通，這個故事能讓蘇瑞如此感觸。

“這個故事有什么好……”她還在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城堡啊。”蘇瑞道。

李艾這次真的糊涂了。

她挨個逐字地望過去，卻根本沒看到castle的字樣。

蘇瑞卻回過頭，看了看李艾，看著抱著樂樂的莫梵亞，看著一身便裝的Alex，看著嚴陣以待的楊向東他們，唇角笑意更濃，“你們就是我的城堡。”

不是那筆基金，不是遺產，不是近乎強勢的保護，他應允她的東西，其實并不是那么難實現。斯冠群已經做到了，所有人都做到了，他們都用盡全力去守護著她。

如此而已。

她所期望的，如此而已。

莫梵亞和樂樂先離開后，剩下的幾個大人，也沒有繼續在主題樂園呆下去了。

晚餐地點也已經預定了，Alex見蘇瑞也有倦意了，索性先吃過晚飯，讓她休息一會，晚上的音樂會倘若沒有興趣，也可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