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從許少白那里回來后,只說了一句,“蘇瑞不會回來了。”
她與許少白的想法是一樣的,她以為,蘇瑞是真的不會回來,倘若是她,大概也會去做同樣的事情,可是,斯冠群推開她了,所以,到了今時今日,安雅驀然極悲哀地意識到:便是死,她也沒有資格。
一廂情愿本是世上最可悲的事情,然而可悲的并不是一廂情愿本身,而是將這種情感強加在對方的身上。
然而,安雅的話,莫梵亞并不相信,他記得蘇瑞走的時候,答應過要回來。
他也相信她會回來。
Alex只是沉默著,并不做聲。
莫梵亞帶著樂樂在廣場等蘇瑞,他只是告訴兒子,媽媽會回來,無論她被什么事情耽擱了,或者在哪里迷途了,她一定會回來這里,因為還有那么多她關心著的,并且關心著她的人,蘇瑞心重,這個讓他既愛且恨的理由,讓莫梵亞堅信,她會回來。
樂樂并沒有半分懷疑,他和爸爸蹲在廣場上玩著游戲,密祜的皇宮廣場,無數的白鴿在上面起起落落,不遠處,是站姿筆直,宛如標桿般的皇家衛隊,這是一個充滿異域情懷的國度,莫梵亞半蹲著,將不小心摔倒的兒子扶了起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蘇瑞離開已經五個多小時了。
他抬起頭,漂亮的眼睛因為映入了陽光,忍不住瞇了瞇,然后,出租車在密祜人最引以為傲的廣場前停了下來。
女人推開車門,走了出來。
莫梵亞的眼睛光芒點點,蘊著溫淺而柔和的笑意,他彎腰將樂樂抱了起來,說,“看,媽媽回來了。”
樂樂也朝蘇瑞那邊望了過去,笑得無比燦爛。
她迎面走了來,因為逆光的原因,她的臉是模糊的,好像被水潤開的墨畫,隨時就要被漂凈,莫梵亞的臉上始終是最平靜的笑,可是心卻一陣一陣地刺痛,她每靠近一步,便越發覺得失去的難以忍受。
“你回來了。”他說。
“嗯。”蘇瑞微笑,伸手將兒子接了過去,“回來了。——吃過飯沒有?”
她說會回來吃飯,可是,現在已經過了晚餐時間。
而且,冬日的白晝那么短,天色已是黃昏。
“沒有,樂樂吵著要等你一起吃。”莫梵亞淡淡道。
蘇瑞扭頭,捏了捏樂樂的臉頰,和莫梵亞一起并肩朝屋里走去。
在他們身后,鴿子噗嗤噗嗤地騰飛而起。
夕陽如畫。
Alex站在樓上,手扶著窗框,靜靜地看著廣場上的那一幕,就像尋常的一家三口一樣,這一幕是靜美安好的,他驀然想起多年前,他推開窗戶,第一次看到蘇瑞時的情景,突然很是釋然。
從最天真無邪的少女,到張揚的大學時光,到為人妻為人母,愛與毀滅,徘徊與抉擇,他的蘇瑞,已經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了。
她的生命很是完滿的。
可是,陷在窗框上的手指還是緊緊地陷了進去,仿佛在掩飾那不可隱瞞的哀傷的情緒。
蘇瑞的回來,讓安雅有點吃驚,她不明白,為什么她不隨他而去?
那個女人,真的自私冷酷到了極點,安雅明白自己的負面情緒來得全無道理,可是,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己,在蘇瑞與她打招呼的時候,安雅只是憤憤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蘇瑞并沒有解釋什么。
她自己心,她自己知道就好了,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這樣的剛愎自用,幾乎陪伴了她的一生,縱然因此撞過無數次南墻,但大概是改不掉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是這么一回事。
莫梵亞也幾乎想將她的這種習性寵溺到底,他根本連問都不問,只是拖著她去餐桌邊吃飯,菜肴已經布置好了,都是密祜的本地食品,Alex也早早地等在了桌邊,那幾個男人,似乎不約而同地做好了決定:對這次去許少白那里的細則,三緘其口,她不說,他們就絕對不會問。
晚飯是愉快的,因為有了樂樂的關系,氣氛如家宴般輕松。等宴畢,蘇瑞對莫梵亞道:“我有話對你說。”
莫梵亞轉眸望著她。
他已經知道她想說什么了,雖然他一早就知道了全部的情況,可是,從蘇瑞口中親耳聽到的意義,卻絕對不一樣。
正好樂樂正想讓Alex帶他去玩電腦,莫梵亞笑著任憑愛子去了皇家書房,然后,又禮貌地讓李艾給他們兩人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后,他示意她去后面的花園說話。
那里并無多少人經過,僻靜許多。
蘇瑞默默地跟了過去,在花園長廊上,兩人一前一后地停下腳步,蘇瑞組織了一下措辭,然后慢慢道:“我……可能得病了。”
莫梵亞“嗯”了一聲。
語調是悵惘的,但并不驚奇。
蘇瑞注視著他的表情,良久,才略顯驚奇地問:“什么時候知道的?”
莫梵亞的反應,分明是已經知道了。
“不久,上次,在醫院。”莫梵亞也很老實,他望著蘇瑞,輕聲道:“和高興你親口告訴我。”
蘇瑞并不覺得生氣,反而很釋然,其實,她自己開口,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反正大家都會知道的,現在他們提前知道了,她也少了一些顧忌。
“那你……也應該知道大概情況了,等從這里離開之后,我會接受治療,但請不要那么快告訴樂樂,他現在未必懂得,即便懂得,他才剛剛失去外婆,我不希望他再學著失去什么。”蘇瑞心平氣和道。
“好的。”莫梵亞點頭。
她明顯交代后事般的寧靜深深刺痛了他,可是,這個時候,如果他都沒有辦法保持冷靜,蘇瑞還能依靠誰?
到了今時今日,許多從前執著的東西仿佛都不再重要了,他只是希望,自己能被她所倚靠。值得所有他在乎的人去倚靠。
蘇瑞需要他,除卻樂樂,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梵亞……你有什么話要說嗎?”莫梵亞的冷靜讓蘇瑞很是安心,之前的忐忑都莫名消失了,她看著自己面前的男人,在他身上,已經找不到大男生的稚氣了。
真是神奇。
他們都變成成熟的男人和女人了。
“只有一句話,”莫梵亞抬起頭,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盡可能久地、留在我身邊。留在樂樂的身邊,留在我們身邊。”
蘇瑞的眼眶有點發潮,她使勁地點頭,“嗯,我一定會很努力很努力。”
“你只要努力就好了,其余的事情,全部交給我吧。”莫梵亞微微一笑,然后走上前,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她,宛如兄長般包容一切的擁抱。蘇瑞愣了愣,然后歪著頭,將臉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干凈的味道,屬于莫梵亞的氣息。
他們決定先回F國,Alex再好客,也畢竟是異國他鄉,而且,Alex似乎很忙的樣子,偏偏他又總是想抽時間來陪著蘇瑞他們,實在很浪費他的時間,所以,兩人琢磨了一下,就盡快離開吧。
上官雅芯還在F國,silence出了那么多事情,母親擔心兒子,也是人之常情。
莫梵亞也想回去了。
交談完畢后,莫梵亞去了Alex的書房,很委婉地表達了告辭的意思。Alex沉默了好一陣,似乎并不太情愿,可是,他本不是那種會干涉別人決定的人,末了,他只是淡淡說:“那我送你們,……至少,再呆一天吧,我明天很空,可以帶你們在各地轉一轉。”
經此一別,再見之日,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莫梵亞點頭,這樣的挽留,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皇宮彌漫著離別的氣息,李艾也不會繼續在這里待下去了,她打算先回國。
斯杰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倒是傳來了商天南再婚的新聞,那個人,如果不是被人提起,他幾乎要徹底地消失在李艾的生命之外了,所以,聽到那個消息后,她的反應不過淡淡的。
上次商天南的婚事被毀了,聽說這一次,他的結婚對象是一個正經的小家碧玉,某人在經過大起大落后,似乎也打算居家過日子了。
李艾心想,倘若回國的時間剛好碰上,她不介意去送一份大禮。
是真的不介意了。
一旦沒有了感情,那個人對她便什么都不是了,再回憶的時候,便只剩下往日的點點溫情,甚至還有點親人的情懷。
她大概就是那種典型的蠢女人,好了傷疤忘了疼。
晚上蘇瑞和李艾一起睡,兩個女人窩在暖暖的被窩里,樂樂則躺在他們中間。陪著孩子說了一大堆童趣的東西,好不容易哄孩子睡著了,蘇瑞側握著,隔著樂樂,看著對面的李艾,望著望著,突然同時笑了起來。
“安雅說你不會回來的時候,我還真以為你會殉情,不過,后來想一想,又覺得你不會,你這個人啊……丟不下的東西太多。不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李艾很直白地說:“那兩個男人都很好,可是不知為什么,我都不怎么待見。”
蘇瑞笑,“因為你只待見我啊,笨蛋。”
“大概吧,總覺得他們把你的生活攪得太亂,你原來一積極向上、大好青年。”李艾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經地問:“你到底喜歡誰啊?”
“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蘇瑞很認真地反問。
李艾想了想,同樣很認真地搖頭,“沒什么意義。”說著,兩天人又笑了起來。等笑完,李艾的手從那邊探過來,隔著樂樂,握住蘇瑞的手,斂起笑容,極低地告訴她,“我只想說,我們是朋友,無論你身邊是阿貓還是阿狗,無論你是富甲一方的貴婦人,還是為了孩子學費努力工作的小白領,對我而言,你一直是蘇瑞,一直是我的朋友。人生在世,有幾個人能擔得起這個名號?”
蘇瑞眸光微動,幾乎想上前啃李艾一口。
人生在世,多少人有幸能有李艾這樣的朋友,今天一整天,心里都被裝得滿滿的,她是真的覺得感恩,為此刻在她身邊的所有人。
蘇瑞和李艾在那里曖昧進行時,莫梵亞卻又是一宿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