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幾位保鏢。
她們在咖啡館門口見面,李艾拉起她的手,先把她帶到靠窗的位置上,坐好,然后,她坐在蘇瑞的對面,仍然握著她的手,“蘇瑞,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蘇瑞心跳一滯,她盯著李艾,“樂樂他……”
“樂樂很好。”李艾搖頭,“是媽,你和莫梵亞失蹤的那一天,我讓她帶著樂樂先走,可是,在路上的時候,媽摔了一跤……走得很快,沒有痛苦。我和楊向東趕到的時候,就已經……上次的車禍,還是有后遺癥……”李艾說得很委婉,事實上,在她和楊向東折回去找樂樂的途中,看見倒在地上的蘇媽媽,還有在旁邊哭泣的樂樂,李艾也幾乎要瘋了。——她覺得,是她還是了蘇媽媽,如果不是她慌慌張張,讓蘇媽媽帶著樂樂先離開,媽不會跑得那么快,就不會跌倒,也不會出突然腦溢血。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蘇瑞失蹤,謀殺,逃亡,猝死。那一天的情景,李艾現在想來,仍然宛如噩夢。
倘若不是楊向東緊緊地抱住她,李艾幾乎要把樂樂嚇到。
蘇瑞有足足十分鐘說不出話來,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她這個反應,讓李艾更覺得擔心,沉默讓氣氛顯得過于壓抑,李艾于是繼續說:“我把媽留在了小島上,一間冰室里,等這邊的事情結束,我們就一起回去看她。還有樂樂,樂樂還不太明白這件事,我不知道該怎么像樂樂開口,只說外婆又重新開始睡覺了。——樂樂現在在密祜,沒和我一起來,Alex說,讓孩子留在那里會好一些。等我們處理好媽的后事,再過去接他。”
蘇瑞抬起頭看著她,李艾的聲音便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斷斷續續,她聽著那么模糊。
“蘇瑞。”李艾倒先她哭了起來,她取下墨鏡,這才發現,原來李艾的眼睛早已經紅腫不堪,這幾天不知道已經哭了多少次。她覺得對不住蘇瑞,沒能照顧好媽,是她的錯。
現在,她又要來目睹斯杰受審的事情。
她們的生活,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一團糟的?
“別哭。”蘇瑞見李艾落淚,幾乎下意識地安慰她。于她自己,卻沒有辦法消化這則消息。
她沒有親眼目睹,從李艾口中得知,總覺得像聽別人的故事,與自己并無關系。
她甚至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母親已經離開的事實。
“你這幾天,去了哪里?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后來,Alex說,莫梵亞應該會來這里,我們就來了。你們訂房的時候,我才知道你的位置。”李艾止住哭,調整了一會,繼續問道。
“黑夫人,蕭蕭,silence。”蘇瑞過于平靜地回答道:“無非是這些人,這些事。”
是啊,無非是這些人,這些事,爭爭斗斗,各有各的立場和利益。
“如果他們都不存在就好了。”蘇瑞繼續道。
仍然是很平靜很平靜的聲音。
李艾越發擔心了起來。
然后,蘇瑞站起身,望著李艾,“你應該還打算去見見斯杰吧,今天如果再不見,也許以后都很難見到了。”
李艾的神色一凄,又是惱恨,又是無奈,“嗯,見見吧。”
“我和你一起去。”蘇瑞道。
在接下來的時候,她的反應一直木木的,離開咖啡廳的時候,還不小心撞到了幾次桌椅,魂不守舍。李艾不得不扶著她,手握在一起,才發現蘇瑞的手心如此冰冷。
斯杰自入獄之后,似乎一直沒有人探望他,他情知自己的所為,違背了之前對李艾的承諾,也一直沒有通知她。他幾乎都絕望了,也漸漸明白,即便他開始學習那些變幻莫測的商業規律,到頭來,還是會成為別人的工具。
那些人答應給他資金,鼓勵他創業,從一開始,就沒有安什么好心。
可悲的是,他居然栽了一次又一次。這一次,還身陷囹圄。
斯杰倒沒有自怨自艾,只是覺得沒臉見李艾,她跟著他只身來到Y國,也是付出很多的,從前的大少奶奶,都不介意與他過清湯寡水的生活,他還要瞎折騰什么?
所以,當看守告訴他,有一位叫做李艾的人來探監時,斯杰下意識地想拒絕。
他寧愿自己面臨法官,也不想在李艾面前丟臉。
可是,他還是去見了,他知道,如果此時拒絕見李艾,只怕李艾真的會恨自己——而且,明天的結果,也不知道會怎樣,這也許是最后一面了。
在小小的會客廳里,隔著鐵柵欄,斯杰見到了多日未見的情人,還有蘇瑞。
蘇瑞沒有靠近,她只是陪著李艾來而已。事實上,蘇瑞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進門后,便挨著墻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一臉夢游般的表情。
李艾擔憂地看了她一眼,見蘇瑞還是安安靜靜的,不哭不鬧,只得暫時不管她,而是兀自轉向了斯杰。
斯杰變了很多,太久沒有好好地刮胡子了,他的下頜滿是胡渣,才二十歲,看上去卻和二十五六差不多得年紀,這段時間,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幾乎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李艾就想原諒他。他已經付出代價了,如果這次能平安過關,那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他還小呢,誰年輕時不是一錯再錯?
上一次,他跌得還不夠重,這一次,夠了吧,應該夠了。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嗎?”李艾沒有敘舊,而是很直接地問。
她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想通。
想不勞而獲,就永遠不會真正擁有什么。只要他明白了這個道理,這場牢獄之災,也算值得。
“還不是因為,我有一個叫做斯冠群的叔叔。呵,他簡直就是我的災難之源。”斯杰低下頭,自嘲道。
李艾放在桌上的手牢牢地攥緊。
“所以,你認為你今生的不幸,都是因為你父母的緣故?”李艾的聲音變得冷冷的,斯杰當然也聽出來了,他知道自己失言,可是,剛才那一句話,幾乎沒有經腦子,自己就出來了。
他并不是想怨天尤人,只是這一輩子,都生活在那個人的陰影下,斯杰即便想釋然,都不可能完全放得下。
“抱歉。”斯杰的態度也軟了下來,他低聲說了兩字,努力轉開話題,“你在國內過得還好嗎?”
“并沒有什么不好。”李艾也嘆了口氣,不如方才那么冷漠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會被攪入這種事里?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告訴我,我才可以幫你。”
斯杰于是開始說那件事的來龍去脈:開貿易公司,接到第一個單子,親自押送,被捕,在船艙上發現非法槍械……
李艾耐心地聽著,她已經發覺了此事的疑點重重,可是,這件事的所有相關人員,全部無端端地消失了。斯杰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而要在短期內找到那些人,根本是天方夜譚,據檢察院的工作人員說,那些身份壓根就是子虛烏有。
“如果真的無法翻案,會是什么結果?”李艾問。
“二十年,或者……終身監禁。”斯杰低下頭,很輕很輕地回答。
李艾沒有說話了,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你不要管這件事了,那些人全部是有背景,如果你插手,他們會對你不利,這也是我一直不想告訴你的原因。”斯杰又很快加了一句。
他還是擔心李艾會卷進來。
李艾看了他一眼,也不免激動,“你如果真的為我著想,就不該背著我做這些事情,別再試著給我驚喜了,你只是給我一次又一次的驚嚇。我真的懷疑,也許,你對我來說……真的太幼稚了。”丟下這句話,李艾站了起來,轉頭就走。
斯杰驚愕地看著她的背影,臉上慢慢浮出沮喪與絕望來,到門口的時候,李艾頓住了腳步,她沒有回頭看他,“我們還在一起,所以,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可是這件事解決后,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她當然不會對斯杰坐視不管,可是,這樣隔著柵欄,看著對面那個驚慌失措的男孩時,李艾突然覺得很累。
她只想找一份安穩的感情,并不想一次又一次地等著對方浪子回頭。
斯杰的嘴張了張,李艾已經走了出去。
蘇瑞則遲了一步,她轉身看向斯杰,輕聲道:“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莫梵亞做的,你會沒事的,梵亞……并不會犧牲無辜的人。請放心。”
對于這一點,蘇瑞是堅信的。
斯杰嘲弄地笑了笑,“人是會變的。”
“可總有一些東西是不變的。”蘇瑞也很自然地反駁,“也許,你也應該找一找什么才是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而不是一味地被這個花花世界迷惑。當初李艾喜歡上的你,……只是一個喜歡音樂的男孩子,并不需要你多有錢,或者多有才干,那不是屬于你的世界。”
而且,就算莫梵亞再怎么變,當初那個將小狗抱起來的少年,絕對不會變成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的人。他會迷惘,會找不到方向,可是,他不會傷害無辜,不會用損害別人來滿足自己的利益。這個時候,如果她都不能相信他,他又怎么來相信自己呢?
在這一點上,蘇瑞似乎從未懷疑過。
“還有,”臨行前,蘇瑞望著他,繼續加了一句,“如果別人利用你來威脅你的親人,那恰恰代表,你對他很重要。”
斯杰怔了怔,一臉的若有所思。
蘇瑞走了出去,方才夢游般的神色已經漸漸清明了,李艾在外面等著她,她知道方才的蘇瑞還在麻木的狀態,她等著她清醒,李艾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蘇瑞的歇斯底里。
可是,蘇瑞從房間里出來后,卻仿佛一個正常人似的,那么平靜。
“蘇瑞,你……不要緊吧?”李艾見到她這副表情,反而更覺得擔憂,她倒寧愿她哭出來,蘇瑞與母親相依為命了那么久,感情之深,可想而知。
她不可能無動于衷的。
“沒事。”蘇瑞搖頭,“樂樂,在密祜,還好吧?”
“很好,他和Alex很合得來,Alex讓我轉告你,讓你別擔心,他會用性命擔保樂樂的平安。”蘇瑞這樣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