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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出租車正播報著一則國際新聞,大抵是密祜王儲回國,并且討伐之前的叛逆,在新聞里,又屢次提到了S組織。

那則新聞顯然引起嘩然大波。

蘇瑞聽了一會,也說不出是放心還是不放心,密祜王儲,應該就是Alex了,Alex到底還是回國了,并沒有出什么意外。

可是,他這樣公然與S叫板,莫梵亞又將置于什么位置呢?

她暫時不想考慮這些,那些事情太復雜,比起全世界的顛覆,她只希望媽媽能快點醒來,然后,祖孫三人重新恢復從前的生活。

小道終于走到了盡頭,療養院的大門已經遙遙在望。

蘇瑞的腳步忽然止住。

在門口,似乎已經有一個人,正等在那里。

蘇瑞的腳停在了原地,她緊了緊圍巾,風很大,讓呼吸變得很輕很輕,短促而輕忽。

那人也看見了她,他直起身,就這樣向她走了過來,平緩,直接,而又隨意得宛如偶遇。

她想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里,可是口張了張,終于什么都沒說出來。

“我見你母親了,……她會醒過來的。”他輕聲道,平靜的語調,仿佛老朋友的慰問。

蘇瑞已經沒有再期待奇跡,聞言,只是輕然一嘆,無喜無悲。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做。”他繼續道,仍然安寧而平靜,“現在,有時間嗎?”

蘇瑞往療養院那邊看了一眼,然后點頭。

他們于是順著白雪皚皚的郊區小道一直往前走,道邊的樹木都已經在秋天就褪掉了華裝,只留下黑色的枝椏,猙獰卻真實,是生命的本體。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紅色的圍巾偶爾會飄到他的風衣上,又慢慢地落下來。

蘇瑞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

一前一后,雪光明媚,連影子都被白雪遮住。

他們終于停在了一家郊外的鄉村酒吧前。

他越過她,推開緊合的木門,里面燃著暖暖的壁爐,熱氣撲面而來。

這是一間很有特色的老酒吧,桌椅柜臺都是木質的,帶著歲月的年輪,舞臺上,有人在彈吉他,唱著很久以前的歌曲。

新年早已經過了,酒吧里還殘留著過節時閃耀過的彩燈。

迷離閃爍。

酒保送上兩杯酒,這里沒有酒單,因為只供應一種酒。

酒名就是店名。

saxophone。

他的手握著杯子,握得很緊,中規中矩,就好像一個剛剛學會自己拿杯子的孩子。蘇瑞的眼睛有點發潮,卻什么都沒說。

沉默,如影隨形。

她說她去洗手間,起身的時候,衣服碰到了地上,她在洗手間里失聲痛哭。

他撿起她的衣服,紙張從衣兜里滑落出來,他將它撿了起來,目光瞥見上面的字樣,卻只是重新將它折好,放了回去。

他沒有看細則,也沒有看簽名的地方。

蘇瑞回來的時候,神色已經平靜,他并不在座位里,她抬起頭,才發現他已在臺上。面前是話筒,彩燈在舞臺上面閃耀不定,讓背景變得斑駁,光怪陸離。

他今天的衣服很休閑,駝色的風衣,里面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背心,襯衣領翻了出來,像從老舊的英倫電影里走出來的人。

紳士,經典,風度翩翩。

他手中有一只薩克斯管。

酒吧里的人不多,他對著話筒說:“這是我最后一次演奏。送給我最愛的女人。請記住這首曲子,然后……再忘了我。”

沒有人覺得這段話有多少矛盾,這就是一個矛盾的世界,在雪后的郊區喝酒的男人女人,都有一段無法被旁人體味的心思,所以他們善意而配合,所以他們不以為意。

蘇瑞靜靜地喝著酒,看著舞臺上英俊儒雅的他,看著他拿著薩克斯管的手,看著他的側顏,看著燈光將衣領染成橘黃。

她不知道他會吹薩克斯,她不知道他的很多事情,她對他所知甚少。

那是一首很老的曲子,蘇瑞記不起在哪里聽過,可是,自此以后,它便是他的曲子。

深沉而平靜,輕柔而憂傷,好像回聲里的回聲、在寂靜無聲的時刻,演奏著寂靜本身的味道。

酒吧的背景樂并沒有消弭,它與薩克斯的音樂奇異地混合了起來。

when a man loves woman……

當男人,愛上女人。

當女人,愛上男人。

他們都要為對方折翼,落進最庸俗的凡塵,愛恨嗔怒,嫉與妒,不可止,不可禁。

她在臺下望著他。

他同樣在臺上望著她。

他從未告訴過她,他會吹薩克斯,事實上,也只有很少人知道。

他此生只在人前演奏過三次,音樂讓人脆弱,而他的生命里容不下脆弱。——它太危險,一旦接觸,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第一次,在爺爺的葬禮結束后,空寂無人的廣場,徹夜星輝,他吹了一宿,然后遠渡重洋。

第二次,為了那個女孩,他的初戀,他被她纏得無計可施,終于吹了一首,換得她酣眠的容顏。

第三次,就是此時,此刻。

她戴著紅圍巾,火一般的紅色,讓臉色顯得紅潤而溫暖。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給他這樣的感覺,風風火火,但是有種精致的溫暖,她相信著他已經不信的東西。仿佛封閉的世界里,從縫隙外吹進來的清風。

愛是什么呢?

其實到了現在,他仍然不懂,他的愛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模糊。他對她,最初的最初,只不過是想占有。

因為喜歡,所以想占有。

他不知道,原來喜歡到極致,竟然是放手。

那份單純的喜歡,是從何時開始變質的,他已經不再記得,也許只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也許是她哭泣的臉,也許是午夜夢回時想起她時驀然的心痛。

悸痛。

她把自己藏得那么深,深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薩克斯的聲音在酒吧上空盤旋,明亮而低沉。

音節亂了幾拍,他的指尖微微一顫。

酒吧的背景樂戛然而止,只留下一曲被擾亂的情懷。

蘇瑞靜靜地看著臺上的人,在光影交疊里吹薩克斯的男人,讓她目眩。

她想起很久以前一個師姐告訴她,女人,什么都可以動,尤忌動心。

動了心,你就落了下層,什么都輸了。

她已經輸到沒有什么可輸,所以,只能藏起來。

他終于垂下手。

余音還在回蕩,寂靜已蔓延。

蘇瑞站了起來,她看著他走下來,停在她的面前。

相對。

她舉起酒杯,說,‘謝謝’,然后一口飲盡。

他的手指卻久久地停在桌沿邊。

“你要走了,是么?”她喝得太急,酒杯放下的時候,嗆得咳嗽了好幾聲,所以,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嗓音幾乎是暗啞的。

他默然地看著她。

他曾問她,肯不肯跟他走,這句話,他只能說一次,所有的沖動與驕傲,只足夠他開口一次,當理智回歸,他知道,他是應該放開她的。

他許諾不了一生一世,從今以后,也再也不能許諾了,在那天送她回家猝然暈倒,在親耳聽到這個情況時,他就明白,他的一生一世,已經到此為止了。

而她的路還很長很長。

“什么時候走?……我送你吧。”她終于不再咳嗽,抬起頭,神色依舊平靜,就像老朋友一樣。

“我不喜歡被人送。尤其是你。”他淡淡道:“謝謝你今天騰出時間來,聽完這一曲。”

蘇瑞忽而大慟。

她送他,只是送他離開這里。

他不要她送,只是不希望,在最后的時刻,讓她看到他的狼狽。

“那讓我看著你走。這一次,讓我看著你離開。”蘇瑞的手緊緊地握著空酒杯,近乎祈求地說。

他注視了她片刻,然后,越過她,往門外走去,門簾掀起,風灌進來,她的臉頰一片冰涼。

唱片機卡擦了一聲,剛才停下來的音樂,悠悠地繼續著。

仍然是老歌。

夜闌人靜處響起了一厥幽幽的saxophome

牽起了,愁懷于深心處

夜闌人靜處當聽到這一厥幽幽的saxophome

想起你,茫然于漆黑夜半

在這晚星月迷蒙

盼再看到你臉容

夜闌人靜處當天際星與月漸漸流動

感觸有如潮水般洶涌

若是情未凍,請跟我,哼這幽幽的saxophome

于今晚柔柔的想我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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