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蘇瑞驚疑地望著Alex。
她現在去找他的仇人,他非但不阻止,不罵她,反而為她提供了地址?
“先進來,我給你看一樣的東西。”Alex說著,人已經轉進了酒吧,蘇瑞躊躇了片刻,終于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Alex不是那種隨意開口的人,他一旦開口,便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酒吧里的音樂很輕緩,因為斯杰的缺席,樂隊的表演也暫停了,偌大的大廳里,零星地坐著幾人,大家交談,大家微笑,大家事不關己。
蘇瑞穿過人群,跟著Alex,一路走進吧臺后面的小房間,然后,Alex在一臺電腦前停了下來,他彎下腰,用鼠標在屏幕上快速地點了幾處。立刻有幾個小窗口彈了出來。
一則,是公告。
斯冠群的公告。
宣布斯氏現有的全部股份,全部留給斯杰。斯杰擁有絕對的繼承權與控股權。他給予了他最名聲言順的權力。
第二則,也是公告。
他將自己除股份之外的一切動產與不動產,全部留給了……蘇瑞。
是的,蘇瑞。
蘇瑞幾乎癱坐在座椅上,她盯著那個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半天,才敢確定,那個人確實是自己,那個被斯冠群饋贈的人,清清楚楚寫著的,確實是她的名字。
“事實上,第二項才是重點,斯冠群手中持有的股份并不多,他早已經將股份轉給了其他的股東,留給斯杰的東西,足夠他吃一輩子,留給你的東西,卻足夠你……成為最有影響力的富人。”Alex在一旁淡淡地解釋著。
蘇瑞只覺得腦子里嗡嗡地響,她對斯冠群的財產沒有任何概念,唯一能感應的,就是——他出事了。
如果不是出了事,斯冠群何至于要做出這種類似遺囑的公告?
等等,公告?
“他正式發布了?”蘇瑞吞了吞唾沫,有點艱難地問。
“不,這只是他留給律師的信箋。”Alex神色自然而淡定,以至于蘇瑞不敢去問:他又是如何看到這么隱蔽的文件的?
“那,斯冠群他……”蘇瑞的聲音變得更為艱澀。
這幾天,她一直在留意斯冠群的新聞,雖然各色傳言越炒越兇,可是,卻一直沒有什么官面的說法,也就是說,斯冠群余威仍在,并沒有人敢動他。
事實上,就算多年前的那件事真的是斯冠群主謀,那些取證與審判的過程,也必將繁瑣而周折,那絕對不會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所以,蘇瑞雖然擔心斯冠群,但也不至于想到最壞的結果。
而現在,這兩則公告,便好像最壞最壞的結果一樣。
她無法可想,幾乎不敢問這個問題。
Alex的平靜,也許并不是源于他的寬恕,而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結果。
“他只是離開了,承認了所有的罪,然后,在被提審之前,離開了。”Alex 的語氣還是很淡,他看向蘇瑞的眼神,并不是同情,而是真正的憫然,依舊是柔軟的,那晚的事情,他顯然并沒有記恨她。
這件事,至始至終,都與蘇瑞沒有任何關系,他不會將她攪合進來。
“什么叫做離開?”蘇瑞問。
“就是消失,好像獨自出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Alex望著她,極平靜地道。
“可是,你又說西郊?”蘇瑞有點迷糊了,她被這接踵而來的事實打擊得體無完膚。只能稻草般地抓住‘西郊’兩字。
“他曾在那里,我想……也許他有東西留給了你,在那里。”Alex輕聲道。
蘇瑞愣了愣,她開始搜索所有與西郊有關的地址,然后,冷不丁地想到一個地方。那天她在天臺出事后,斯冠群帶她去的一個別墅,那個依山傍水,美得不似真實的地方。
那個別墅,便在西郊。
“我有急事,先走了。”她匆忙丟下一句話,在轉身之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廢話中的廢話,“你……恨他嗎?”
“恨。”Alex 連說這樣一個尖銳暗黑的字眼時,都顯得如此柔軟,眉眼素凈,“不過,我現在有點不太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幕后主使了。”
蘇瑞沒有去細究Alex 的話,在他回答“恨”之后,蘇瑞已經抿了抿嘴,鼓足勇氣,沖著他彎了彎腰,“對不起!還有,謝謝,真的很謝謝你。不論如何——總之,對不起。”她有點毛躁地丟下這樣一句不明不白的道歉,轉身,快步跑了出去,一到門口,蘇瑞便揚手叫來了出租車。她的動作很快,行色匆匆,如此著急,以至于Alex無法叫住她,當然,他也沒有叫她。
目送著蘇瑞乘著出租車走遠,Alex收回目光,手指滾動著鼠標,將那兩則公告緩緩地拉了下來,在最下面,還有一則與蘇瑞多少有點關系的消息,只是蘇瑞沒有來得及看而已。
那則消息亦很簡單。
寥寥數字。
“在尊從本人的意愿下,莫梵亞先生與蕭蕭小姐取消此次婚禮。敬此通告。不解之處,尚且體諒。”
一路到西郊的路途是荒涼的,知道去那里,連司機都不愿意,好在蘇瑞是女人,況且又肯加錢,司機終于萬般不情愿地帶她去了。好容易到了那里,別墅卻黑洞洞的,好像鬼屋一樣,連一點光線都不透過來。
司機不肯再走近,蘇瑞只能提前下了車,今晚的月色并不太濃,淺淺淡淡,隱在云端,它照得那條穿過前庭的水泥路清凈如水,她踩著粼粼水光,幾乎毫不抱希望地走向別墅大門。羅馬式的建筑在夜晚更覺得巍峨神秘,廊柱深深,蘇瑞的手放在那扇大門前時,本以為它會是鎖住的,可是,她的手甚至沒有太用力,門便開了。
里面依舊沒有光,月色從推開的大門里一泄而入,蘇瑞在門口站了一會,她已經確信,斯冠群確實不在這里了,可是,她還是想進去看看,便如Alex所說,她總覺得這里面有什么東西在等著自己似的。
蘇瑞的手在墻壁上摸索了一會,好容易找到了開關,“啪嗒”一下,頂上教堂般的彩燈立刻映亮。將整間別墅照得燈火輝煌。蘇瑞對這件房子的一切回憶全部潮水般涌來,然后,她就在桌上看見了一只手機。一只本屬于斯冠群的手機。
蘇瑞呆了一會,隨后拿出自己的手機,撥打了過去。
清脆的鈴聲響徹廳堂。
那確實是他留給她的號碼,他曾說,那是專屬于她的號碼,而現在,這個“專屬號碼”卻躺在桌上,宛如無人問津一般。
蘇瑞掐斷信號,緩緩地走向那臺手機,她將它拿起來,果然看到了里面的留言信息。
斯冠群給她的留言。
他知道她會來。
蘇瑞猶豫了很久,卻久久未能按下那個按鍵,不知為何,她的手指有點發冷。
她幾乎有點恨那個人了,明明是她所認識的所有人中最靠譜的一個,為什么還要做這種幼稚的事情,玩失蹤?失蹤有什么好處?失蹤又能解決什么?
無論從前所作的事情是對是錯,都應該勇敢承擔啊,她可以陪著他,受世人責罵也好,被猜疑也好。甚至于牢獄之災,她都做好了準備,她可以為他應對一切困境。當你選擇與一個人在一起,你不能只想著在他的光環下生存,如果光環變成黑子,你也必須承受。
蘇瑞有這樣的覺悟,她心甘情愿地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只是,會提前那排還樂樂與媽媽而已——可是,斯冠群卻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
“居然失蹤!”
她終于惱恨地罵了一句,狠狠地按下收聽鍵。斯冠群的聲音,也順著揚聲器,在電流的滋滋聲里,清晰地傳了出來。
“蘇瑞。”
即便隔著時空,即便隔著電流,斯冠群的聲音依舊有種別樣的穿透力,帶著醇厚的磁性,宛如耳畔。
蘇瑞站在原地,手中拿著手機,靜靜地站在原地。
恍惚間,仿佛那個人就站在眼前,如平時一樣,巋然,淡定,俊朗絕倫,又深不可測。
“請抱歉我用這種方式告訴你,只是……倘若在電話里說這些話,也許很多都說不出來。也許我比你想象中的那個人要懦弱許多。讓你失望并非我所愿,卻只能讓你失望了。也希望,我是最后一個讓你難過的人,這也是最后一件讓你難過的事情。斯杰的事情,真相如何,不用再去追查,這個結果即是我的選擇。終此一生,我對不起很多人,我并不想為自己解脫,不過,我并沒有對不起我的哥哥。這一點,不知為何,我很想讓你知道。但是,也請不要再去追查真相,一切已塵埃落定。我并不后悔此生做過的任何一件事情,再來一遍,再選一次,也是如此。
我的一切,分為兩份。一份留給斯杰。一份留給你。你不用為之履行任何義務,或者承擔任何名分,只請你,蘇瑞,不要拒絕。
——這是我的承諾,我留給你的城堡,即便沒有我在身邊,它也能讓你一直成為那位豌豆公主,從此以后,不用畏懼,不用猶豫,選擇你自己喜歡的生活,或者你愛的男人,即便,那個人是莫梵亞,你今時今日的財力與地位,也會如愿以償。
不要嘗試著去找我,在過去的幾十年,我一直在努力站在制高點,而現在,我突然想看看,高度之外的廣度,也許我會去非洲叢林,或者其他一些有趣的地方,遠離這里的一切。有朝一日,我會去得更遠,到時候,倘若我有機會見到你爸爸,我一定會告訴他,他養了一個好女兒,我很愛她,也希望他能原諒你。我想,他其實從未怪過你。”
一氣呵成的話后,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蘇瑞依然站得筆直,她全身發冷,惟獨眼眶熱得厲害,電流的滋滋聲在別墅里的空氣流轉反復,她看著面前那個觸摸不到的男子,他的目光,透過交錯的時空,深邃的,沉靜的,溫柔的,寵溺的,而又悵然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