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蘇瑞欠身,她隱約記得,李艾提過,斯冠群曾親自逼死自己的哥哥,那個侄子,大概就是他哥哥的兒子吧,只要這樣一想,便知道他們的關系并不好,也難怪斯冠群一直很少提及那位侄子的存在。
“有機會讓你們見面,只不過,他的事情……有點復雜。”斯冠群想來想去,大概只有這個詞語才足以形容。蘇瑞點頭。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斯冠群的家庭也是一樣。
她既然決定和他在一起,便做好了接受它的準備
“對了,商天南明天結婚。”說到最后,斯冠群淡淡道:“我可能會出席,事實上,當天會出席的人有很多,如果可以,我想讓你當我的女伴。”
蘇瑞已經將衣服重新穿了回去,此時正低著頭玩弄那枚大戒指呢,聞言,她抬頭看了斯冠群一眼。
斯冠群的神色很是泰然。
“好。”她略作思考,索性答應。
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啊。
不過,商天南的婚宴,她如果以斯冠群的女伴身份參加,就意味著,這是她第一次正規意義地亮相,就與丑媳婦終要見公婆一樣,蘇瑞也不能一直當那位神秘的地下女友了。
這讓蘇瑞壓力頗大。
斯冠群的未婚妻,不知道多少人會對她心存疑慮與猜想,回頭她真的往臺上一站,不知道會刷刷刷地倒下多少失望的人們。
想一想都覺得可樂。
“天快亮了,回去吧。”閑話結束,蘇瑞終于這樣建議。
如果有過路的車經過這里,看見他們現在的處境,十有八九會認為他們是來殉情的男女。
東方已漸白。
從這里驅車回市區,還需要三個多小時。
“嗯,我明天來接你,你什么都不用準備。”斯冠群終于踩下了離合,將車駛離懸崖邊,一面這樣說。
蘇瑞點頭,她當然不會特意去準備,選衣服的眼光,似乎斯冠群一直好過自己的。
“楊一一的事情怎么樣了?”在回程的路上,蘇瑞又信口問。
“大人沒事。”某人淡淡回答,眉眼未動,不過,神色卻沒有上次那般冷漠了,甚至有點松氣。他其實也不希望楊一一出事,只是恨透了別人威脅他。
蘇瑞心中一沉,她明白這句話的潛臺詞:小孩沒了。
至于是因為那一刀沒了的,還是因為其它原因,蘇瑞居然有點不敢問。
算了,糊涂是福氣吧。
“那,安雅呢?”
斯冠群與安雅最后的談話,又變成了什么結果?
安雅盡心盡責地跟了斯冠群那么多年,不可能因為這點問題,就被辭退吧?
頂多黃牌警告一次。
“安雅自己提出了辭職,我批準了。”斯冠群一面開車,一面毫無情緒地回答。他是真的沒有多少情緒波動,安雅跟了他那么久,就這樣走了,斯冠群居然也不稍微留戀或者遺憾一下,蘇瑞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咋舌。
冷酷的人啊。
冷酷而瘋狂。
也許,有一天,即便是他自己的離開,他也能做到無動于衷吧。
到底是怎么樣的經歷,才能造就他那么可怕的性格?
蘇瑞頓時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概嘆。
莫梵亞一直醉得不省人事,直到回了家,蕭蕭吩咐阿姨為他灌了一碗醒酒湯,他才算醒來。醒來后的莫梵亞很安靜,他從睜眼時,就知道自己已經回家了。
可是他的神色間并無半分意外,好像這個結果,根本就是在預料之中。
蘇瑞根本不會跟他走,跟著這樣的他,她會如履薄冰。他的愛給得太遲,遲到她已經沒有勇氣靠它去應對艱難的世事了。
莫梵亞能懂,他懂得她沖著夜空,喊著“我喜歡你”時的純粹與絕念。
沒有怪或者不怪,也沒有對與錯,莫梵亞翻轉身,將臉埋進枕頭里,既不看蕭蕭,也不說話。
蕭蕭則坐在床沿邊,很是無語地看著他。
“你在裝鴕鳥嗎?”她有點冷酷地問:“你以為,你現在不用面對我,就可以不用面對接下來的事情嗎?”
莫梵亞還是沒有做聲,燒烤與啤酒讓他的胃變得很不舒服。
他全身都難受,以至于心反而變得麻木了。
這樣也好,總好過心痛。不是么?
“媽咪和雅芯阿姨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到了,你打算怎么跟她們說?”蕭蕭卻不容他逃避,仍然將最直接的問題,直接擺在了他的面前,“如果你真的覺得,不想和我結婚,而想和那個蘇瑞在一起,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蘇瑞是要和斯冠群結婚的,你可以瘋了,完全不管自己的前途,不過,我勸你不要去惹斯冠群的女人,你該知道他的手段。我不希望到頭來,我還要給你收尸!”
莫梵亞終于翻身坐了起來,他解開自己衣襟前的一粒扣子,扯了扯,然后,淡淡道:“我想洗澡。”
他的身上還滿是油煙的味道,還有啤酒,還有田螺,還有那張好像很久沒擦過的桌子的氣味。
這些混雜在一起的氣味,只會讓他更加難受。
提醒著他方才經歷過的每一個聲音,每一副畫面。
蕭蕭看了他一眼,莫梵亞的表情居然很平靜,這樣的平靜,讓她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竟然猜不到,那就先索性別猜了,當今之計,還是先看好他再說。
“阿姨,麻煩準備洗澡水。”蕭蕭終于站了起來,“我去給你拿換洗衣服。”
“嗯。”莫梵亞淡淡點頭。
洗澡水很快就放好了,莫梵亞穿著拖鞋,直接進了浴室,等關上門,他轉過身,看著洗漱臺前大大的鏡子。看著鏡子里的人,他突然覺得里面的人很陌生,那副他引以為傲的尊榮,突然變得懦弱、膽小、一無是處。
蕭蕭正在為莫梵亞找換洗的衣服,冷不丁聽見浴室那邊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還有玻璃落地的窸窣聲。她嚇了一跳,趕緊高聲問道:“阿亞,你沒事吧?”
莫梵亞應該不至于自尋短見吧,那實在不是他的風格。那個人,便是平日里看著別人流血,也會露出疼意來。
“沒事。”浴室里傳出莫梵亞悶悶的聲音,“水杯掉在了地上。”
蕭蕭這才放下心來,她囑咐了一句,“小心點”,然后,繼續找衣服。
浴室里,莫梵亞仍然站在盥洗盆前,鏡子已經碎成了幾片,其中一片落在了地上,砸成了齏粉,連同漱口用的水杯。
血順著手指一直在流,他的拳頭上,甚至還沾有玻璃的碎屑。莫梵亞將受傷的手伸到水龍頭下,清亮的自來水于是慢慢變成了暗紅色,粉紅色,淡紅色,直到再也看不到色彩。
他不再管那邊,而是直接打開了淋浴的噴頭,衣服還沒有脫,溫順順著他柔軟服帖的頭發一直淋淋地垂了下來,浸濕了他的全部衣服,襯衣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幅修長緊致的身體,他并沒有斯冠群那樣的矯健,事實上,莫梵亞的身材有點像被拉成的少年的軀體,過于秀美與纖細了,削瘦,沒有一絲贅肉。
他仰著臉,任由汩汩的水從緊合的眼睫流下來,水珠順著臉頰滑到精致的鎖骨處,又滴滴地滾至衣內,每一個細節,都精美得仿佛工筆的漫畫。他一直以為洗澡水是沒有味道的,那不過是加熱的自來水而已,可是,當水漬流到他的唇邊時,他竟然嘗到了一種奇異的咸味。
咸的,澀的。
陌生的味道。
“阿亞。”見莫梵亞許久都沒有出來,蕭蕭也急了,她敲了敲浴室的門,已經做好了直接沖進去的準備。
浴室門卻在此時打開來,一身清爽的莫梵亞從里面走了出來,只在腰間圍著一個大大的浴巾,不過,他的右手也用毛巾纏得嚴嚴實實。
“怎么那么久?”蕭蕭埋怨道:“都要嚇死我了。”
“不小心將鏡子打破了,剛才清理了一下,等會請人重新做一個。”莫梵亞眼微抬,碧玉般的眼睛,平靜無波。
蕭蕭因著他的眼神,不由得怔了怔,視線很自然地順著他瓷器般的臉,滑到他此時赤裸的上身。
雖然青梅竹馬長大,可是莫梵亞是個很注重儀態的家伙,一直衣冠楚楚,害得她一直沒能目睹他的全面目。
如今看來……還是很養眼啊。
蕭蕭有點不純潔地想。
不過,怎么無端端,又把鏡子打破了呢?
她先不急著用視線揩油,而是扭過頭,朝浴室那邊望了一眼:鋪著瓷磚的浴室地板上,確實零散著許多玻璃碎片,那扇號稱極堅固的化妝鏡,裂成了好幾瓣,裂紋卻是從中間蔓延開的,這哪里是不小心打的,分明……就是被什么人用拳頭砸過。
蕭蕭先是一愣,然后,一言不發地走到莫梵亞的面前,將他被毛巾裹著的那只手,不由分說地抬了起來。
莫梵亞本來還想躲開,可是,抵不過蕭蕭的強硬,他索性不藏了,安靜地站在原地。
蕭蕭將毛巾解開來。
一圈一圈,毛巾里側,也已經被血染成了褐紅色,
終于到最后一層,蕭蕭低下頭,然后,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莫梵亞的右手手背上,全是累累的傷痕,上面竟還有幾道小拉口,兀自沾著玻璃的碎屑。
“……過來,我給你上藥。”蕭蕭的嘴張了張,一大堆罵人的話就要沖到嘴邊,最后,還是勉力忍了下去。
她堪稱體貼了。
莫梵亞卻冷淡地將手收了回來,淡淡地丟下一句“不用”。然后,獨自向書房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