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麻煩啊。
那天從博維公司回去后,蕭蕭的情緒,用火冒三丈絕對不足以形容。她一進門就開始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梨花帶水,哭得屋子里的阿姨幾乎想打急診電話了。
這樣哭啊哭啊,好歹把莫梵亞給哭回來了。莫梵亞本以為蕭蕭會在家里發(fā)脾氣,結(jié)果推門一看,卻只看到在大廳里哭得呼吸不過來的小女人。
他可以去應對蕭蕭的怒火,惟獨對她的眼淚,毫無辦法。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蕭蕭不等他開口勸,兀自睜著眼睛,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莫梵亞怔了怔,淡淡道:“不是。”
“你就是你就是!”蕭蕭拿起沙發(fā)上的抱枕,一股腦地砸了過去,莫梵亞趕緊站起來,先躲開了一個,下一個枕頭,卻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臉上一陣吃痛,莫梵亞也有點火了,他騰得站了起來,抿了抿嘴,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就要重新離開家。
他現(xiàn)在也很亂,亂糟糟的,理不清感情,理不清思緒,和蕭蕭的事情,他要好好地想一想,在想清楚其中的關(guān)節(jié)之前,莫梵亞什么都不能應承,也沒辦法解釋什么。
所以,這個時候選擇逃避,大概是最好的方法。
“阿亞!”眼見著莫梵亞就要離開,蕭蕭也從沙發(fā)上跳了下來,她向莫梵亞走了幾步,就在追上他的時候,大概是動作實在太急,她的身體突然往右邊一歪,堪堪撞上了右邊茶幾上的那只觀賞用的金魚缸。
這只金魚缸平時放得很穩(wěn)當,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蕭蕭一側(cè)身,便將它撞到了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幾條紅色的金玉在地板上拼命的跳騰,蕭蕭整個人撲了上去,雖然手肘摔在了上面,撐住了上身,并沒有劃傷臉,可是,那兩條潔白無暇的玉臂,卻立刻被碎玻璃渣劃傷了不少,血涌了出來,混合著地上的水漬,還有亂跳的紅色的金魚,看上去是那么觸目驚心。
莫梵亞只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便沒有辦法繼續(xù)離開了。
他神色微驚,上前抱起蕭蕭,急忙扭過脖子,招呼在旁邊發(fā)呆的阿姨,“快叫救護車……算了,叫司機。”
蕭蕭則只顧著哭泣,兩條手臂都被染成了紅色,看上去便疼得厲害。
阿姨忙忙地下去叫司機準備車了,待莫梵亞抱著蕭蕭沖出門后,阿姨則留下來,獨自打掃客廳。
她一面嘆息,一面看著明顯被人挪過的金魚缸底座,越發(fā)哀嘆自己的命苦。
遇上這樣的女主人,不知道到底是福還是禍。
一路上,莫梵亞雖然抱著蕭蕭,但是并沒有說話,他小心地避開她的傷口,薄唇微抿,眼睛出神地望著前路,也不知道思緒已經(jīng)瞟到了什么地方。
蕭蕭則依偎在他的胸口,兀自啜泣著,心里卻暗暗地腹誹自己的那個損友。
上次下藥的事情,已經(jīng)不了了之,成了一個至今不知道真相如何的烏龍事,這一次,居然玩起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當然,最古老的戲碼,往往是最有效的。
不過,上吊實在太老套了,還是“制造意外”更有效點。
可是該死的,真的很疼啊,雖然說朋友一再保證,這些玻璃渣造成的傷口不會留下傷疤,可萬一真的有傷疤留下,自己豈不是得不償失?
一想到這里,蕭蕭覺得自己的傷口越發(fā)痛了。
苦肉計果然不是尋常人能夠做的。太傷身了。而且,看著莫梵亞略顯冷淡的表情,蕭蕭又覺得心寒。
男人真的那么容易變心么?
雖然莫梵亞對她的感情中,一直沒有那種堪稱心動的愛情成分,可好歹是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馬,愛情沒有,親情總有吧。
現(xiàn)在,她受了那么嚴重的傷,他居然還能表現(xiàn)得如此冷淡?!
簡直是氣死她了。
“好疼,嗚嗚嗚嗚嗚。”似乎為了引起莫梵亞的注意,蕭蕭又咧著嘴抽泣了一句。
“馬上就要到醫(yī)院了。”莫梵亞低下頭,輕輕地安慰了一句,俊雅俊美的臉還是沒有太多失態(tài),他冷靜到她心寒不已。
“阿亞……”蕭蕭雖然一直在算計著莫梵亞,可并不是完全沒有感情的,見狀,她終于忍不住問道:“看見我受傷,你不心疼么?”
他們之間,何至于這點情義都沒有?
莫梵亞搖搖頭,眼眸微垂,仍然將她抱在懷里,可是懷中的溫度,卻冰冷得與車窗外的空氣并無區(qū)別。
“蕭蕭,你沒有必要這樣傷害自己。”他說。
蕭蕭愣住。
她無法接話。
把戲既然已經(jīng)被人看穿,那還有什么接話的必要?
不過,一直以來,那個傻乎乎的莫梵亞,怎么突然間變得如此聰明了?
她不再喊疼,甚至不再哭泣,就這樣僵在他的懷里,第一次,蕭蕭覺得,莫梵亞離自己那么遙遠。
明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可她卻并不了解他,事實上,她從未真正去了解他。
“你覺得我的行為很好笑?”汽車平穩(wěn)地形勢在馬路上,前面的司機正襟危坐,哪里敢去聽后面兩位乘客的對話,可即便不偷聽,也能感覺到,后座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如此緊張。簡直是尷尬得要命。
就要結(jié)成冰了。
“不可笑,我只是……”莫梵亞低下頭,很艱難地問:“你為什么一定要嫁給我?我知道,其實你也并不是真正喜歡我,學校里喜歡你的男生很多,每個都比我有趣,你自己也知道,為什么還要那么堅持這場婚禮,甚至不惜用傷害自己的方式?”
蕭蕭的手臂其實還是很疼,因為失血的緣故,臉色也變得蒼白了起來,可是,她的神色卻沒有了之前做張做智的樣子,而是變得出奇冷靜。
“難道你不知道原因?”她問。
莫梵亞沉默。
“我們從小就在一起,所有人都認為我們一定會結(jié)婚,如果你這個時候選擇了其他人,我的面子往哪里擱?也許我會一輩子背負被你拋棄的名聲。阿亞,這就是你口口聲聲的保護與照顧嗎?為了一個蘇瑞,你竟然能把我這樣舍棄掉,而蘇瑞……蘇瑞她不愛你!對她而言,你已經(jīng)是一個過去式了,值得嗎?我現(xiàn)在努力保護的,也不僅僅是我們的婚姻,我的幸福,還有——你的未來!”蕭蕭咬著唇,很認真地看著他,臉色越來越蒼白,然而聲音卻極有力量,讓莫梵亞無法忽視。
他知道,蕭蕭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情。
他與蕭蕭的婚事,從很久以前,就被眾人所認可。建立在這個關(guān)系上的各種合作,更是名目繁多。莫家與蕭家根深蒂固的聯(lián)系,他們的婚禮,早已經(jīng)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個家族,以及與家族有關(guān)的所有枝蔓的關(guān)系。
現(xiàn)在,蕭家遇到了難關(guān),他們需要莫家的幫忙,這個幫忙也需要一個名目,那就是這場婚禮。
這個道理,莫梵亞不是不懂。
他確實覺得女人麻煩,一直以來,也不想為女人的事情操心,那并不代表,他是個笨蛋,除卻了這個方面,莫梵亞仍然是莫家苦心培養(yǎng)的繼承人。
“你想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自己即將到手的一切么?”蕭蕭索性也不裝了,裝小女人的把戲,她已經(jīng)玩膩了玩?zhèn)耍瑥那皶䴓反瞬槐耍且詾槟髞喚褪沁@么愚笨的人,他也只吃這一套。
到了現(xiàn)在,蕭蕭才發(fā)現(xiàn),其實莫梵亞很清醒,他清醒而冷靜。
這個宛如全新的莫梵亞,卻讓蕭蕭再次著迷了。
她喜歡聰明人,越聰明,越無法掌控,她就越喜歡。
莫梵亞沉默。
“蘇瑞或許不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卻知道,你從小就在錦衣玉食里長大,根本就沒有在民間吃過苦,你甚至連吃東西都挑剔得讓人頭疼,可是,阿亞,那些人縱容著你的挑剔和苛刻,不過是因為你有錢。如果你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甚至還是一個有別人的兒子的女人,你認為,阿姨和叔叔,還會把莫氏交給你嗎?阿亞,你會一無所有!”蕭蕭勉強坐直身體,可手臂還是痛,她只得重新軟倒在他的懷里。
還是沒有一點溫度的懷抱,可是他寬厚的胸膛,第一次讓蕭蕭覺得心悸。
人果然是很賤的生物么?
當初他珍惜她的時候,蕭蕭卻只想著和其他人鬼混,現(xiàn)在,莫梵亞的心已經(jīng)沒一點在她身上了,蕭蕭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點喜歡他了?
當然,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對自己擁有的玩具無法放手的習慣吧。
莫梵亞沒有做聲,他知道蕭蕭所說的話都是實情。
如果他真的執(zhí)意要和蘇瑞在一起,他必須面對整個家族的壓力,還有蕭家人的譴責,而且,因為他和蕭蕭從小在一起,他們的朋友,也都是他們共同的朋友。
一意孤行,必將面臨眾叛親離的命運,莫梵亞焉能不知?
也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懶得去反抗,也一直覺得蕭蕭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知道一無所有代表的意義嗎?”蕭蕭凝視著他的眼睛,繼續(xù)問。
莫梵亞眸光微動,將臉轉(zhuǎn)向了車窗外。
“一無所有,就證明你沒有大房子住,沒有管家,沒有專車,你必須去住那些不知道被多少人住過的廉價旅館,或者廉租房,再不濟,就是蘇瑞的那套小房子,不過,倘若你住在她那里,你就是吃軟飯的。不會再有專業(yè)的廚師等在那里被你挑三揀四,你會被逼著吃盒飯,那些街邊的小吃飯館是什么素質(zhì),我就不用向你多說了吧,如果你想找工作,你還要擠公車,公車里會有很多很多人,各種各樣的氣味,汗臭,狐臭,腳臭……你會瘋掉的,這樣的日子,你只需要過一天,就能徹底地瘋掉。”蕭蕭幾乎有點冷酷地將日常生活描述在莫梵亞的面前。
所有的愛情故事,并不會終止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最后的結(jié)果,往往是最為平淡的柴米油鹽。
多少山盟海誓,矢志不渝的情侶,經(jīng)歷了多少波折多少駭浪, 那些大起大落都不曾讓他們退縮,最后,卻消磨在日日夜夜的瑣碎與失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