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務局審訊室。

兩個人把張鴻偉帶了進來。

張鴻偉看見李志翔坐在審訊室的一張桌子后面，抱著雙臂看著他，向他略點也下頭，“李局長，你好。”

張鴻偉的從容不迫在李志翔的意料之中，不過，張鴻偉沒事人兒似的跟他打招呼還是讓他在心里略怔了一下。他指了指審訊室內的刑具，干笑了一聲，“張先生，這些東西你應該知道他們的用途吧，我希望我不用使用他們就可以從你嘴里知道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張鴻偉平淡地一笑，“李局長，刑具是給那些不跟你們合作，負隅頑抗的人準備的。我，你完全用不著，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訴你不就行了。”

在張鴻偉進來之前，李志翔已經做好了審訊張鴻偉要大費周章的準備，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張鴻偉會這么痛快，他陰陰地笑了一下，“那太好了，說吧，你是不是中共地下黨在北平的負責人？”

張鴻偉搖搖頭，“我不是。”

李志翔面色一寒，“張先生，你剛才可是說要跟我們合作的，會告訴我們所有想知道的都告訴我，你這個回答并沒有顯示出你的誠意，讓我很失望。”

張鴻偉呵呵笑道：“李局長，我說的是實話呀，難道你問我是不是周恩來的秘書，我也說是，這才叫作有誠意嗎？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我承認我是中共地下黨的負責人好了。”

張鴻偉的從容激怒了李志翔，他狠狠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吼道：“張鴻偉，你別在這兒跟我耍花槍，我告訴你有些事你不承認也不行，有人供出你是中共地下黨的……”

張鴻偉接口道：“您說的是王愛民嗎？他倒真的是共產黨，這個我知道的。他不但跟你說過，也跟我說過，而且不止一次，比如上個月我向他討要他借我的一千塊錢，他就暗示我如果我再向他要債的話，他就向當局舉報我是中共地下黨北平負責人。”

“既然你不是他為什么會拿這個威脅你？”

“這個當然是有原因的，不過，我不能跟你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麻煩你把特工部的茂川先生請過來，我會當著他的面跟你說的。”

聽了張鴻偉的這番話，李志翔一時有些懵，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件事會牽扯到茂川。

李志翔看著張鴻偉，張鴻偉無畏地與他對視。

半晌，李志翔目光凜然地說：“張先生，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去找茂川先生？”

張鴻偉笑了一下，淡然地說：“這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就跟茂川先生說跟我們井上商社的幾筆布匹生意有關，他就知道了。對了，這件事清水先生也知道，你也可以問他。”

李志翔冷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張鴻偉：“好吧，我倒要看茂川先生來了，你還有什么把戲可耍。”說著，轉身出了門。

……

李志翔從審訊室出來，邊走邊考慮要不要去找茂川。

若是按王愛民的供述，張鴻偉是中共中央局北方分局城工部部長，是中共地下黨北平區的負責人，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大魚，如果能他嘴里挖出一些東西來，日本人一定會高看他一眼，這樣也可以堵住那些認為他沒資格當軍務局局長的人的嘴。可是他沒想到張鴻偉卻提道了茂川，李志翔心里實在是不托底，他無法判定張鴻偉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茂川真的和張鴻偉有什么暗地里的瓜葛，如果自己這樣冒冒然去找茂川，讓茂川知道自己了解了一些他不愿意讓別人了解的事情，那無異于是老虎嘴里拔毛，說不定茂川的大嘴一張就把自己吃了。

可是，如果是假的呢？有沒有可能張鴻偉扯大旗做虎皮嚇唬自己呢？李志翔猶豫再三，最后決定賭一賭。李志翔可能萬萬沒想到，他的命運正因為這一賭而發生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的結局。

李志翔坐著車來到特工部茂川辦公室。

進去之后，李志翔把先抓到王愛民，經過審訊后王愛民招供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并說出了張鴻偉是中共中央局北方分局城工部部長的事情。然后自己派人又把張鴻偉抓了，可是張鴻偉說只有當著茂川的面才肯說出一些關鍵性內容的話告訴了茂川的前前后后向茂川很婉轉的說了一遍。

聽了李志翔的講述后，茂川臉上的表情表面上沒什么變化，但是他內心卻是波濤涌動。自從他主政特工部以來，面對的情況非常復雜，需要大量的資金應付各種事情，上級給他的經費卻如杯水車薪，所以他私下里利用自己的職權弄到了一些黃金和煙土等物品委托井上進行買賣，從中獲利。

當初在委托井上做這些事情時，他多次囑咐井上，這件事一定要由井上一個人操作，不要讓除了他倆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而且約定了把這些買賣稱為“布匹交易”。從李志翔轉述的張鴻偉所說的事情來看，井上并沒有聽他的話，讓張鴻偉知道了些內情或者已經知道了全部內情，這對茂川來說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尤其聽說清水知道這些事，更讓他的心里惴惴不安。

李志翔跟茂川說完了話，有些緊張地觀察著茂川的表情變化，雖說茂川表面上沒什么太大的情緒變化，可是看他半天沉默不語，完全不似往日的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李志翔的心里蒙了層冰霜，他知道張鴻偉所說的事是真的——自己惹上大麻煩了。

李志翔試探性地問茂川，“茂川先生，您看這事怎么辦？”

茂川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我看這個張鴻偉就先關著，過些天我有時間親自去會會他。”

李志翔的心里心里的那層冰霜馬上加重了幾分，他的心臟已經成了一塊幾乎無法跳動的冰坨。

茂川又加了一句，“對了，記住，這個張鴻偉除了我之外不要再讓他見別的人，聽清楚了，我說的是除了我之外。”

李志翔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冷汗從脖頸處刷地一下流過了后背，他的全身都冰涼冰涼的，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

在往軍務局走的路上，李志翔緊張地思考著。

現在他已經是騎虎難下。現在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張鴻偉所說的事情是真的，茂川真的跟張鴻偉有某種關系，而且是那種怕被別人知道的關系，而自己不小心知道了這個關系。那么接下來，茂川一定會想盡辦法不讓更多的人知道這種關系，當然這“更多的人”也包括李志翔，茂川接下來會做什么，李志翔想起來汗毛都豎起來了，可是他不想坐以待斃。

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案是讓張鴻偉承認自己是中共地下黨的負責人，同時也要堵住張鴻偉的嘴，不能把茂川牽扯進來，可是張鴻偉又堅持要當著茂川的面說。

怎么辦呢？

李志翔又想到了王愛民。現在只有在他身上找出突破口了。想到這兒，李志翔吩咐司機，“去恒安招待所。”

恒安招待所是軍務局內部的一個旅館性質的招待所，主要是安排一些不能放走又不能放到牢房里的嫌疑人居住的，招待所內的服務人員都是警衛和監視性質的。

王愛民住在恒安招待所的一個小房間內，見李志翔進來，馬上謙恭地站了起來，“李局長，您來了。”

看著王愛民一臉卑微諂媚的笑容，李志翔打心里惡心。雖說他的工作一大部分就是讓對手向自己屈服、投降，可是他打心里討厭這些貪生怕死的軟骨頭。

李志翔默然地點了點頭，坐在旁邊的一把藤椅上，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剛要點，王愛民拿著打火機替他點燃了。

李志翔看了王愛民一眼。

王愛民謹慎地問：“李局長，什么時候能安排我離開北平去香港？”

王愛民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當初李志翔要審訊他時答應他，如果他能招供就會給他一筆錢，然后安排他去香港。這是李志翔為了能讓王愛民盡快招供的而私自許下的承諾，并沒有得到上面的認同，原計劃是撬開張鴻偉的嘴巴，破獲北平中共地下黨組織之后再向上面打報告，可是現在看這事不太容易辦到。可是這個不能讓王愛民看出來。

想到這兒，李志翔笑了笑說：“王先生，最近我想了想，我覺得送你去香港也太安全，共產黨在香港也有不少地下組織，這個你也應該知道，所以我打算送你去美國。”

“美國？”

李志翔點了點頭，“是的，不過要是送你去美國的話，可能難度會很大。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個難度要看你幫了我們多少，如果你真的能幫我們端了中共北平地下黨的老窩，搗毀他們的各個聯絡站，那么難度也不會太大。”

王愛民聽了這話，有些急，他問：“你們沒有去抓張鴻偉？”

“抓了，可是他什么也不肯說。”

“那就用刑呀，不用刑他怎么會招呢？”

李志翔聽了這話，冷笑了一下，說：“王先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行刑的辦法讓他招供的。如果張鴻偉真是你所說的中共地下黨的負責人，那么他應該是老地下了，哪個老地下沒做好隨時面對嚴刑拷打的心理準備，或者他們還希望自己能夠被打死，這樣可以讓他們的那種殉道于信仰的理想得以實現，那不是幫了他們嗎？”

王愛民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知道李志翔的前半句是在譏諷自己。

李志翔又說：“現在讓張鴻偉開口只有一個辦法，拿出讓他無法抵賴的證據……”

還沒等李志翔說完，王愛民插話道：“我可以證明他從1937年也就是民國二十六年開始一直到現在都和我一起在替共產黨工作，這個可以嗎？”

李志翔點了點頭，“這個算一個不錯的證據，不過他現在承認你是共產黨，但是不承認他是共產黨，如果你能拿出可以證明他這幾年替共產黨工作的確鑿證據讓他無法抵賴，或許事情就好辦多了。”

王愛民低頭想了想，說：“他這個人做事相當謹慎，雖說我跟他一起工作多年，可是他沒有留下這些證據，”說到這兒，他遲疑了一下，又說：“要不這樣吧，我去和他當面對質，看他怎么說。”

李志翔想了想，摁滅了手中的煙，“那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