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琉璃廠。
可能是天氣冷的緣故,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琉璃廠街邊幾家店鋪的伙計都讓掌柜的打發到門口招攬客人。杜雨霖嘴里嚼著口香糖,手插著兜,漫無目的的四下張望。不時有古玩店的伙計跟他熱情地打招呼,杜雨霖都一一點頭作答。
他今天是要來跟張鴻偉見面的,而且要裝作偶遇,這是張鴻偉在電話里用只能他們兩個能聽懂的暗語說的。
前面是一家叫“古雅齋”的鋪子,杜雨霖看了看匾額,邁步走了進去。
杜雨霖是琉璃廠的熟客,不論進出都是大手筆,所以幾乎所有琉璃廠的掌柜的都希望他能光顧。
杜雨霖一進門,本來還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余掌柜立馬站起身,迎上來,熱情地說:“喲嗬,這不是小杜先生嗎,你吉祥。”說著手心朝內一招手,吩咐身邊的小伙計:“祥子,上茶。”
琉璃廠的店家上茶一般都是有講究的,上什么茶小伙計要掌柜的手勢,掌柜的舉手時手心朝外,則上一般的花茶。要是掌柜的手心朝內,則表明來的是貴客,一定要上上等的好茶,祥子見掌柜的手勢是手心朝內,所以很快沏了壺明前龍井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端上來。
杜雨霖用三個指頭捏茶碗蓋兒,用碗蓋邊兒撇撇茶沫兒,再把碗蓋兒蓋上,僅留出一道縫兒,端起蓋碗抿了一小口,茶水在嘴像漱口似的轉幾個圈兒才從容不迫地咽下去后品了品,點點頭,對余掌柜地說:“余掌柜,您這是正宗的西湖明前老井,好茶,好茶。”
余掌柜的一拱手,“小杜先生,您圣明,這茶我一般人可不孝敬呀。”
杜雨霖哈哈大笑。
兩人這正說著閑話,站在一旁和井上豐一看一個花瓶的張鴻偉向這邊走過來,一拱手,客氣地說:“喲,杜副處長,多日不見呀。”
杜雨霖裝作偶遇的樣子,“怎么,又和井上先生來淘貨呀,淘到好東西了嗎?”
張鴻偉故意壓低了聲音,可是又讓聲音能讓站在不遠處看花瓶的井上聽到,“杜副處長,我們正打算找您呢,有件事想麻煩您。”
“什么事兒呀?”
張鴻偉看了看掌柜的,“杜副處長,能借一步說話嗎?”張鴻偉引著杜雨霖來到井上和小伙計跟前兒,指了指井上手中的一個梅瓶,小聲地說:“您給斷斷。”
井上小心地把手中的梅瓶遞給杜雨霖。
杜雨霖看了看瓶底,又掂了掂,贊道:“好東西呀。”轉臉對掌柜的說,“余掌柜的手上真有好東西呀。”說著把瓶子交還給井上。
井上和張鴻偉對視了一下,張鴻偉問余掌柜的,“這瓶子什么價兒?”
余掌柜的伸出兩根胖乎乎的手指,“兩根條子。”
張鴻偉又和井上相互看了一眼,說道:“這么貴,要不我們再看看。”說著向井上使了個眼色。井上就把瓶子還給了站在一旁侍候的小伙計。
余掌柜的見對方要走,有點急了,“您別著急,要是覺得價兒高,咱們可以再商量商量嘛。”
井上客氣地向余掌柜的鞠了一躬,“麻煩你了。”轉身和張鴻偉出去了。
兩人出了“古雅齋”的店門,張鴻偉說:“井上先生,好險呀,今天要不是遇到杜副處長,我們雙得打眼嘍。”
井上點點頭,兩人上了汽車。司機啟動了車子要走,井上低低地吩咐道:“先等一下。”接著向“古雅齋”的門口張望著。
不大一會兒,杜雨霖從店內出來,井上看了張鴻偉一眼,“張先生,拜托了。”
張鴻偉點點頭下了車。
井上這才吩咐司機開車走了。
張鴻偉看了看兩邊的車,向杜雨霖揮了一下手,“杜副處長”,然后走過去。
杜雨霖小聲地問張鴻偉,“干嘛弄得神神秘秘的?”
張鴻偉說:“最近日本人查得非常緊,不得不小心一點,我找你辦我一個忙……”
杜雨霖笑了笑,“是不是讓我營救你的小師妹呀?”
張鴻偉一愣,“什么?”
杜雨霖說:“放心吧,不用多久,你的小師妹就能放出來。”
張鴻偉一臉不明真相的表情,問道:“她被誰抓了?”
“你不知道呀,她讓特工部的人抓了,茂川的人。”
“因為什么?”
“懷疑她是那天刺殺野村拓和邱君牧的殺手。”
“那天的事是她干的?不會吧,她為什么要殺野村拓和邱君牧?”
“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她應該是軍統的人。可是有一點我還沒想明白,軍統為什么會派一個不專業的雛兒來執行這么重要的任務。”
“你說的‘不專業’是指?”
“她用的那種勃朗寧M1910手槍在北平一般只有高級軍官等一些少數人才有。你想,一個大將被刺了,日本人豈能善罷甘休,一定會找專門的彈道專家來查驗子彈,一查就查得出來是什么槍打的,上次她打我的那一槍就是用的這把槍,不僅是警政局,就是治安總署的人也知道,只要逐一排查,很容易就會查到她身上。”
張鴻偉信服地點點頭,“的確是這樣。要是日本人可不是傻瓜,尤其是茂川,沒有什么事能騙得了他。”
杜雨霖得意地搖搖頭,“也未必,有句話說聰明反被聰明誤,一般情況下狡猾的人都疑心重,我就是利用了他這一點把沈子硯的槍給換了。”
張鴻偉詫異地問道:“你怎么換的?”
“你的這位小師妹真是個冒死鬼,開槍之后竟然讓人把槍給撞掉了,當時我正巧在她旁邊,撿了她這把槍。然后我找到萬克明。”
“你找萬克明干什么?”
“當時他就站在我旁邊,我看到了你的小師妹開槍,他不可能沒看見。”
“他不會向日本人……”
“絕對不會。你別忘了,沈子硯是她的外甥女,還是他把她給弄進警政局的,最關鍵的一點,他現在做夢都想當那個總務局局長,要是日本人知道是沈子硯開的槍,他的麻煩可就大了。所以說,他不但不會跟日本人說這件事,還會想盡辦法掩蓋這件事。這件事并不簡單,他需要像我這樣聰明的人幫他,于是我及時地出現在他面前。”
“結果呢?”
“結果和我料想的分毫不差,他讓我幫助他。”
“然后呢?”
“然后我到黑市買了一支跟沈子硯那只從外型上沒什么區別的勃朗寧M1910,不過口徑是7.65毫米的,而她的那支是9毫米的。我知道她是個愛槍的人,故意在她眼前顯擺,她果然很喜歡幾乎是連搶帶要地拿了去。巧了,她還沒回辦公室就讓清水帶人給抓走了。估計現在日本人正在檢查那支7.65毫米的口徑的彈道,結果一定是和野村和邱君牧身上中的9毫米的子彈不符,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我說了吧。”
張鴻偉感激地點了點頭,“杜先生,謝謝你救了她。”
杜雨霖微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謝倒不必了,如果張翻譯能幫我查一下那個趙力,我們來日方長,這點小事算什么。”
張鴻偉四下看了看,聲音壓得很低地說:“我這次跟你見面還真的要請你幫我們一個忙。”
杜雨霖愣了一下,“你今天找我,不是為了救你這個小師妹?”
張鴻偉搖了搖頭:“我根本不知道她被抓的事,怎么可能……”
“那你找我幫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