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漢鐵路俱樂部大廳內(nèi)張燈結(jié)彩,燈火輝煌,各處站滿了華北政務(wù)委員會的一些高官和北平城各界的要人、名人,她們的夫人一個個穿著雍容華麗,笑容可掬地陪侍在他們身邊。
酒會是西式的,客人們大多是拿著一杯酒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交談,舞臺的一支西洋樂隊,在演奏《哈巴羅夫斯克》。
大門口處站著幾名日本憲兵,大廳內(nèi)杜雨霖帶來的幾名警政局的外勤假扮成客人模樣四處警戒,杜雨霖則端著一杯杜松子酒和井上豐一和張鴻偉聊天。
王愛民和兩名同志化裝成商人,胳膊上各挎著一個高挑、亮麗的白俄女郎走了進來。
王愛民和張鴻偉對視了一下,從他身邊走過去。
站在張鴻偉身邊的杜雨霖看了幾個人一眼,他不經(jīng)意一抬頭,忽然看見袁秀山和一個滿臉麻子的高個子從門口走了過來。
袁秀山一進門就看見杜雨霖,徑直向他這邊走過來。
杜雨霖繼續(xù)和張鴻偉聊天,袁秀山上前熱情地跟杜雨霖打招呼,“喲,這不是杜副處長,我聽說你高升了,恭喜恭喜呀。”
杜雨霖只得敷衍地笑了笑,“多謝,多謝。”
袁秀山指了指站在身旁的高個子,“杜副處長,給你介紹一個朋友,這位是喬云山喬老板。喬老板,做皮貨生意的。老喬,這位是警政局行動處的杜副處長,對了,是杜效亞那老家伙的侄兒。”
那個喬云山本來一臉商人式的笑容,可是一聽到“杜效亞”三個字臉色倏地一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杜雨霖,用一口很濃重的山西腔說道:“杜處長這么年輕就當上副處長了,真是后生可畏呀。”
杜雨霖禮儀性地笑了笑。
不知怎么回事,眼前這個喬云山讓杜雨霖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別別扭扭的感覺,他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他一下。這個喬云山四十歲上下,高個子,穿一身漂亮了西裝,一雙深邃的眼,幾乎沒有眉毛,嘬著腮,臉上布滿了猙獰可怖的大麻子,讓人幾乎無法想像他沒生麻子前長得什么模樣。
杜雨霖正跟袁秀山和喬云山閑聊,突然看見沈子硯陪著萬克明從門口走了進來。杜雨霖跟幾個人點了一下頭,走到萬克明跟前,“局長,你來了?”
萬克明點點頭,四下看了看,小聲地問:“沒什么事吧?”
“沒什么事?”杜雨霖在跟萬克明說這話時,不經(jīng)意地看了萬克明身邊的沈子硯一眼,沈子硯向他白了一眼,沒搭理他。
萬克明說:“你不用應(yīng)酬我,忙你的去吧。”
杜雨霖點了點頭,回到張鴻偉等人身邊,一轉(zhuǎn)臉才看見沈子硯朝他們這邊過來,沈子硯問張鴻偉,“書……張翻譯,你怎么來了?”
張鴻偉微笑著反問:“沈小姐,我為什么不能來呢?”
“哦,我跟我舅來見見世面。”
杜雨霖剛要和沈子硯搭話,沈子硯當他不存在,轉(zhuǎn)身走了。杜雨霖有些尷尬地聳聳肩。
沈子硯這次來參加酒會可不光是見世面的。昨天下午,宮清江約她在一家小飯館見面,命令她想辦法參加這次酒會干掉陪同野村拓的邱君牧。沈子硯本以為宮清江是要她干掉野村拓,沒想到宮清江卻讓她殺邱君牧,沈子硯不解地問:“為什么不連那老鬼子一起干掉?”宮清江有些不耐煩地說:“那個老鬼子由其他人處理,你只負責殺邱君牧就可以了。”沈子硯想了想又問:“那我殺了他之后,怎么辦?”宮清江答道:“到時候我會派人接應(yīng)你的。”
沈子硯正四下尋找宮清江的身影,可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她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正這時,門口突然一陣的騷動,緊接著穿著一身日式軍禮服,佩著大將肩章的野村拓和幾名日本軍官在邱君牧陪同下走進了大廳。
大廳內(nèi)不知是誰帶頭鼓掌,緊接著大廳爆發(fā)出一片的掌聲,野村拓表情嚴肅地向眾人揮手致意,在他身后緊跟著一個佩著中尉肩章,長相俊俏,手里提著一個黑皮包的青年軍官。
張鴻偉在人群看了不遠處的王愛民一眼,王愛民沖他暗自點了一下頭。
野村拓等人走到大廳中央,站在他一側(cè)的邱君牧對眾人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女士們,先生們,各位來賓,各位朋友,歡迎大家今晚來到這個招待會,現(xiàn)在請日本軍部副總參謀長野村拓將軍講話。”接著率先鼓掌。眾人又跟著鼓掌。
幾名記者端著相機圍了上來準備給他們照相。
野村拓向眾人略鞠一躬,用日語說道:“大和民族和支那民族自古以來就是同文同種,親如兄弟……”
離他們不遠處的沈子硯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走到一個大柱子的后面,瞇起一只眼目測了一下自己和邱君牧的距離,她的視線中始終有野村拓的存在,她在心里跟自己商量,“一只羊當不了看,兩只羊當不了放,不如把他們倆個一起結(jié)果了。”
野村拓還在講話,“……我們要在此基礎(chǔ)上延續(xù)我們雙方的友誼,為了日中雙方的興旺與繁榮……”
沈子硯抬頭看了一下大廳天花板上的三盞大頂燈,伸在口袋里的手悄悄地把勃郎寧手槍的保險打開。
一個端著一托盤酒的侍應(yīng)生從沈子硯身邊經(jīng)過,不經(jīng)意似地看了她一眼,客氣地問她,“小姐,您要酒嗎?”
沈子硯忙擺手,“不要,不要,”并用手扒拉侍應(yīng)生,“躲開,躲開。”
侍應(yīng)生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走開了。
等侍應(yīng)生走開,野村拓的講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邱君牧宣布舞會開始,舞曲響起,大廳里的男男女女開始跳舞。野村拓在邱君牧的引導(dǎo)下來到里邊的一個座位上休息,那個俊俏的年輕副官緊跟在他們后面,站在野村拓身側(cè)。
幾名記者上前采訪野村拓,野村拓微笑著一一做答。
杜雨霖拿著一杯酒遠遠地看著野村拓,這是個矮個精瘦的男人,戴著圓眼鏡,很儒雅,要不是穿著一身軍服,很像一個學(xué)者。而他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副官則是個俊秀的年輕人,一身筆挺的軍服讓他看起來很精神,手中提著一個黑色的小皮箱。
有人輕輕地拍了杜雨霖后背一下,杜雨霖轉(zhuǎn)臉一看,竟然是葉茵平。她清麗、秀美的臉上有些緊張和尷尬的表情,身上穿著一件意式的束腰白色晚禮服,衣服很漂亮,尤其是束腰部分讓葉茵平顯得格外的高挑、挺拔,亭亭玉立。可是奇怪的是,她身上還披著一件在舞會上顯得極不合時宜的米色風(fēng)衣。
杜雨霖看到葉茵平似乎要對他說什么,可又好像不太好意思說,就問她:“葉護士長,有什么事需要幫忙嗎?”
葉茵平猶豫了一下,臉紅了,微微地向旁邊的休息室點了下頭,然后先向那邊走了過去。
杜雨霖跟著她進了休息室。
葉茵平的臉更紅了,囁嚅地說:“杜先生,能幫我一個忙嗎?”
杜雨霖看著她因為害羞而顯得更加美麗的臉,點了點頭,“愿意效勞。”
“我衣服后面的拉鏈開了,你,你可以幫我拉上嗎?”
“當然”杜雨霖做了個要替她拿開風(fēng)衣的手勢,葉茵平扭過身,背對著杜雨霖。杜雨霖輕輕地拿開她披在身后的風(fēng)衣。
葉茵平穿的是一件后拉鏈式的晚禮服,風(fēng)衣拿下之后,杜雨霖看到了葉茵平裸露出的一片潔白、光潤的后背。
杜雨霖給她往上拉拉鏈,可是或許是因為葉茵平有些緊張,她的后背的肌膚很僵硬,杜雨霖幾次都沒能拉上去。杜雨霖輕輕地拍了她后背一下,“放松,放松。”
葉茵平“嚶嚀”了一聲,后背那片略有些堅硬的肌膚才略略平復(fù)了一些,杜雨霖這才拉上了拉鏈。
“你的皮膚很美。”杜雨霖輕輕地贊了一句。
葉茵平略略地回了小半張臉,以極低的聲音說了聲“謝謝”,然后拿著風(fēng)衣快步跑出了休息室。
杜雨霖笑著搖了搖頭跟著出了休息室。
大廳里已經(jīng)有許多男女在跳舞,野村拓那邊的采訪還沒有結(jié)束,他看見沈子硯用一種極為異樣的眼神盯著野村拓那邊,不覺得有些奇怪,向她身邊走了過去。
沈子硯重新目測了一下自己和野村拓還有邱君牧的距離,手又插進口袋里,她并沒注意到杜雨霖就站在她身側(cè),看著她的。
三個白俄女子走到那個俊俏的副官身邊,其中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用生硬的日語邀請那個副官跟自己跳舞,那副官擺手拒絕,另兩個白俄女子不依,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其中一個開玩笑似地搶下他手中的皮包,另兩個強拉著他向舞池內(nèi)走,副官拼命掙扎,要搶回那個皮包。
也就在這里,那群圍著野村拓采訪的記者中的一個男記者忽然掏出手槍向大廳天花板上的三盞大頂燈連開數(shù)槍,三盞大頂燈全滅了,緊接著又不知道是誰開槍把大廳內(nèi)另外幾盞小壁燈也打滅了,大廳里一下變得漆黑一片,賓客們亂作一團,有許多女人發(fā)出驚懼和被沖撞后凄厲的驚叫。
在三盞大頂燈全被打滅,其它幾盞小壁燈還亮著的當口,沈子硯掏出手槍向邱君牧和野村拓的方向連開了三槍。
大廳內(nèi)槍聲一片,人們四散奔逃。一個大胖子把剛剛要把槍放進口袋里的沈子硯給撞個趔趄,她手中的勃郎寧手槍也給撞掉了。沈子硯摸著黑在地上找槍,可是找了半天也沒找著。
也就在這當口,大廳內(nèi)的備用燈亮了,地上躺著一些中槍的人。沒中槍的都往門口跑,日本憲兵司令部警務(wù)課課長里龜太郎帶領(lǐng)一隊憲兵站在門口沖天開了幾槍后,用生硬的漢語向驚魂未定的人群大喊道:“所有人都不要動,站在原地,接受檢查!”
大部分站在原地不動了,還有幾個人試圖擠出去,里龜太郎抬手幾槍把那幾個人打倒在地,大廳里的人再也不敢動了。
里龜太郎帶著幾名憲兵跑到躺倒在地的野村拓和邱君牧還有另外一個日本軍官前,“將軍,您怎么樣了?”
野村拓緊閉著眼,沒有任何反應(yīng)。那個俊俏的副官提著包跑上前,指著里龜太郎用日語喊道:“混蛋,還等什么,快送醫(yī)院。”
離他們不遠處的張鴻偉看到這個副官的手里還提著那個皮包,而王愛民等人卻不見了。
沈子硯眼睛仍在地下四下看在找槍,她沒看見在她身后不遠處一個人正用蛇蝎一樣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她,這個人就萬克明。
剛才不是杜雨霖一個人看到了沈子硯向野村拓和邱君牧開槍,看到同樣情景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萬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