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還沒有動靜。”
頑州,山谷谷口山洞。
凌霞按住呆在自己懷里,卻總想著趁她不備偷跑的絨兔雪團(tuán)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它的長毛,看向一旁拿了本書正看著的方燁。
近些天來,方燁越來越多地留在谷口的這處山洞陪伴她了。
凌霞看得出,隨著時間的流逝,方燁也漸漸有了些焦躁的情緒,不太放得下心來了。
著實太久了。
方燁拿著書本的手微微一頓,便也放了下來嘆了口氣:“也不知她隨身帶的辟谷丹夠不夠撐這么久。”
凌霞想了想:“這些時候九井如何,你能感覺得到么?”
方燁沉默著想了一想,才微微擰著眉頭道:“是有些模糊感覺,先前九井雖然躁動但總有些無力之感,如今……似乎活躍了些,卻沒那么……躁動了。”
“啊?”凌霞有些聽不大明白:“活躍了,卻不躁動了?”
方燁輕笑了一聲:“聽來是有點兒矛盾,但……確是這么個感覺。再詳細(xì)的我也說不清楚了,大約要等她出來之后,我進(jìn)去一趟仔細(xì)瞧瞧。”
“說來,我一直想問的。”
“嗯?”
“在畫了那個符咒歇了些日子之后……你卻也沒有進(jìn)去的意思。九井秘地,難道只容得一人進(jìn)入么?”
“倒不是。”方燁輕聲解答:“當(dāng)初……老頭子就是撐著……帶我進(jìn)去的。只要方法得當(dāng),應(yīng)是多少人都無礙。只是……薛沄進(jìn)去后的第二日我便察覺到些不同……就算我還能畫出符咒,也進(jìn)不去了。頑州九井秘地,不知為什么,把我也擋在外面了。”
凌霞聽了,十分驚訝,手上一個不注意,揪掉了雪團(tuán)兒的一撮長毛
原本被凌霞按在懷里,雪團(tuán)兒就頗有點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腦袋一直左右張望著找機(jī)會想要逃跑,這猝不及防之下背上一疼,它一貫最是得意的讓它最親愛的主人最喜歡的柔軟長毛就被揪掉了,雪團(tuán)兒大大睜著的眼睛眼圈一紅,委屈兮兮地朝著看過來的方燁哭唧唧地伸出小爪子……
主人,求拯救,求抱抱,求安穩(wěn)!
不過,即使被揪掉了一撮毛,雪團(tuán)兒也沒敢公然在凌霞手底下掙扎太過,只是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最喜歡的主人。
一來雪團(tuán)兒在凌霞的“淫威”之下生存許久不敢太過反抗,二來……小東西很是明白,只要是自己最厲害的主人的要求,那個大壞人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方燁低低笑了一聲,在雪團(tuán)兒水潤潤的大眼睛注視之下,朝凌霞伸出了手:“把雪團(tuán)兒給我吧。”
凌霞的手一僵:“……你還要看書呢,我抱著就好。你瞧,雪團(tuán)兒呆得不是也挺踏實的么?”
雪團(tuán)兒身體一顫,朝方燁看過去的目光越發(fā)可憐委屈起來。
方燁臉上帶著笑:“不看了,心不靜讀不進(jìn)去,不如我們聊聊天。”
“那……”凌霞看著方燁朝這邊伸過來的手,嘆了口氣還是把懷里一抖一抖委屈地就差哭出來的雪團(tuán)兒朝方燁遞了過去:“好吧,給你。”
雪團(tuán)兒從凌霞的手里被送到方燁手里,整只兔子一下子精神起來,先前軟趴趴地貼在背上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大大的眼睛里面再瞧不見什么委屈可憐,滿滿的都是高興期待,騰在半空的小爪子甚至還朝方燁劃動了幾下,急迫地想要往主人懷里鉆。
方燁滿足了小東西的想法,將它放在腿上抱在懷里,一下一下?lián)崦鹚谋常屟﹫F(tuán)兒很快就舒服得瞇起了一雙大眼睛。
凌霞看著被方燁圈在懷里的雪團(tuán)兒,深吸了一口氣,忍了又忍:“……也不知它最近都吃了什么東西,長得快得很,已經(jīng)挺沉手了。你抱一會兒就好,等抱累了就把它放下罷。”
雪團(tuán)兒在方燁懷里耳朵一抖,也不睜開眼睛看凌霞,扭動了一下小腦袋往方燁的懷里又深深地鉆了一鉆。
看得凌霞額頭一邊的青筋差點兒忍不住凸出來。
方燁眼中滿含笑意地看著凌霞:“好。”
方燁答應(yīng)得痛快,反而讓凌霞有了點兒不甚自在。
她撇開眼睛輕咳了兩聲,試著轉(zhuǎn)開話題:“說起來,這些時候可有什么新鮮事兒么?我一直呆在這兒,好久沒聽過外間消息了。”
原本凌霞是想要暫且轉(zhuǎn)開話題開始閑聊,卻不想,這“消息”,還真的是有的。
凌霞瞧見方燁臉色微微一沉,心中一動:“……真有?是什么?”
方燁深吸了一口氣,手上撫摸著懷里懵懂不知事的雪團(tuán)兒的力道,卻并沒有什么變化:“滄州李家嫡系的小姐,與中州馮家的門客聯(lián)姻了。”
“馮家?”自從從上古渺那里聽說了元徹清蘊訣的真相和以馮家為首的四大家族的嘴臉,凌霞對那四大家族便心中多有憤恨之意,此時聽到為首的,出力迫害上官家的人最多的馮家,臉色也冷了下來。只是一頓之后,想到自己對馮家不滿憤恨的因由,凌霞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馮家的門客,是哪個?”
按理說……
李家嫡系的小姐,就算不受寵就算寂寂無名,真要聯(lián)姻也多半只能是其他三大家族,或者至少是玄清門這樣的一州之內(nèi)的頂級勢力核心子弟。各個家族雖有不少門客,門外也有客卿,但若本人沒有突出的修為或者聲名,分量是不足以讓四大家族的嫡系小姐下嫁的。
馮家的門客里面有名的不算少,但好巧不巧的,正有那一個……
“元徹。”
“什么?”凌霞驚得站起來,雖然剛才心中就隱隱有些猜測,但聽到方燁說真的是那個人的時候還是驚得不行:“怎么會?旁人不曉得,四大家族的人卻應(yīng)該最是清楚那元徹是個什么貨色!李家怎么還會下嫁嫡系小姐?這……”
“聽聞李家先前拒絕過的。”方燁一貫溫和平淡的臉上,難得地帶上顯而易見的嘲諷:“只是后來……李家那個修為平平也沒見什么突出才華的小姐,居然敢嫌棄為九州大陸多少修士造下天大功德的元徹真君,呵,多少人群情激奮啊……”
“……呵!”凌霞對旁人向來冷淡到有些冷漠,對四大家族之一的李家也是全無好感的,只是此時有了馮家和元徹做對比,反倒也能讓凌霞為李家以及那位不幸的李家小姐說上幾句話了:“兩大家族聯(lián)姻的事兒,不,元徹那個偽君子還未必稱得上是馮家的人呢!這樣的事兒能在成真之前就傳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說是沒有人逼迫,沒有存著以勢壓人以人心迫人的念頭,我怎么就不信呢?”
凌霞說得很有道理。
越是高門世家門派高層的聯(lián)姻這種事情,在不能有把握成真之前彼此都會心照不宣地保密低調(diào),以防任何一方有些異議聯(lián)姻不成,被更多人知道傷了臉面也損了世家之間的和氣。但李家這一回,李家明顯事先并不知情的時候,滄州就風(fēng)風(fēng)雨雨傳起了各種消息,在李家撕了面子明言拒絕之后居然能在多數(shù)散修和小家族小門派修者之間,引起這么強(qiáng)烈的反彈公憤,若說沒有人在身后操縱……
說起來這件事,背后的勢力傾軋暗潮洶涌復(fù)雜難辨,絕對不只是求娶拒婚這么簡單的軼事,也不是小小一個元徹所謂的“傾慕”能夠左右決定的。但是這件事情里面,他們利用的,卻正是元徹這個偽君子真小人,憑借盜來的清蘊訣,在九州大陸上收攏的人心。
也正是因為這個,凌霞顯得格外憤恨。
元徹,元徹,元徹!
若不是元徹這個自私自利的虛偽小人,百年前上官家在完成了真本清蘊訣的完善之后便也會在九州之內(nèi)無償公布,所有靈根駁雜的人一樣能夠踏上修行之路,而且沒有隱患,不需要依賴清蘊丹。
若不是元徹盜取好友家族數(shù)代傳承的心血精華,若不是那個畜生……
若是當(dāng)初,方燁修習(xí)的是傳自上官家的真本清蘊訣……
也許,方燁當(dāng)年不會輕易被方家放棄,也許,方燁憑借過人天賦早就成了方家的核心,也許,也許……
至少,他不會在那一次的突破之中,經(jīng)脈盡斷靈根被毀,廢了所有修為,斷了大道希望。
“只嘆,那些自以為為了什么恩人打抱不平的修者,平白被人當(dāng)了刀子使!”
聽了凌霞的感嘆,方燁卻是搖著頭充滿諷刺意味地笑著:
“你以為,他們無辜?”
“啊?”
“說到底,按聯(lián)姻算這事只是馮家和李家之間的事,按普通道侶算更是只是那位李家小姐和那元徹之間的事,與旁人有什么相干?那些所謂打抱不平的,有什么資格逼迫那李家小姐下嫁?又有什么立場指責(zé)人家拒絕?”
凌霞一愣:“他們……”
方燁低下頭,仍舊一下一下地?fù)崦吭谧约和壬弦呀?jīng)開始昏昏欲睡的雪團(tuán)兒:“就算元徹真是有功于九州大陸,就能強(qiáng)迫人家姑娘下嫁了?若是人家姑娘已心有所屬,不愿意不是很正常?就算不是心有所屬,突然被個陌生人求親,哦,聽說也不算求親,消息傳開之前那元徹都沒上過李家的大門,呵!如此不當(dāng)回事兒的,李家小姐不愿意太正常了,放在任何人家都沒有愿意的道理。”
凌霞初還有些怔愣,此時聽方燁說到這里也明白了一些:“所以,你的意思是……”
“這些人,我猜著,分兩種。一種,怕有什么利益糾葛,不是被買通故意造勢的就是盼著這一回多出些力氣,顯得他們盡心盡力事后好謀些好處。這一種固然可恨,只是在我心里,卻不及另一種可恥。”
凌霞慢慢地在方燁對面坐下,已經(jīng)猜到他想要說什么,卻沒有插嘴打擾。
方燁繼續(xù)道:“另一種,大約是真的感激這位‘元徹真君’,真心為他‘打抱不平’呢,真心想幫他實現(xiàn)愿望呢!呵!”
“方燁……”
“小霞,你說……他們自己想要報恩,卻只是動動嘴皮子,讓個無辜的女子付出代價。那人不肯,沒有順了他們心意,就是不識好歹,就是嬌縱任性,就是不識大體,就是卑劣不堪?他們的恩情用別人的一生來還,還覺著自己做得都是對的,理直氣壯,不依不饒。人啊……呵。”
凌霞長長地嘆了口氣。
“世人……多是如此,不講道理的。只為著自己心安,哪在乎旁人死活?”
“是啊……多是如此。”方燁輕嘆著。
正因為世人多是如此,所以……當(dāng)遇到不是這般的人的時候,才會……格外珍惜。
不論,是因為什么。
“那……那李家小姐?”
“……已經(jīng)嫁了。”方燁低頭又嘆了一聲,帶著些同情又有些感慨:“十日前,送嫁的飛舟已從滄州莫陵城出發(fā),往中州婁元城去了。”
凌霞抿了抿嘴,半晌之后也跟著嘆了一聲。
“聽說……雖然李家這位小姐最終還是下嫁了,李家嫁女又是嫡系小姐,排場也搞得足夠盛大,可在那些曾為元徹‘打抱不平’的人口中,還是沒說過一句李家小姐和李家的好啊……一個個覺得如此結(jié)果理所應(yīng)當(dāng),甚至還在埋怨李家先前拿喬端姿態(tài)。偏偏那位據(jù)說對李家小姐傾慕不已,誠心求娶的元徹真君,一句話都沒有為自己的新婚妻子辯駁過,當(dāng)真‘情深義重’。”
“沒人覺得不對?”
方燁勾著嘴角挑了挑眉,沒有說話,但眼里全是刺目的諷意。
兩人的話題,在這里便頓住了。
雪團(tuán)兒朦朧間睜開眼,抖了抖耳朵,從方燁腿上抬起小腦袋,迷迷糊糊地又看了一眼自己最喜歡的主人,感覺到他撫摸在自己背上的手的仍舊那么溫柔舒適,便也不再在意別的,小腦袋重新趴回來閉上眼睛,繼續(xù)放心地睡了過去。
凌霞的目光又落在了毛茸茸潔白一團(tuán)的雪團(tuán)兒身上,忍不住撇了撇嘴。
真是不會看氣氛的小東西,什么時候也都只顧著睡。
在方燁和凌霞這番對話后的第七日,封閉著的九井秘地終于有了動靜。
薛沄在兩個多月后,踏出了九井秘地。
走出九井秘地的薛沄整個人的氣勢都有些明顯的變化,顯然在九井秘地之中頗有所得。
已極為讓人意外地,從筑基后期一躍成功結(jié)成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