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芷如聽見季大發(fā)這個唯唯諾諾的聲音，一下子就著急了，“這到底是……”
她只能坐在床邊干著急，“季存怎么就生病了，怎么就——”
“我不知道呀……”季大發(fā)低著頭，“老婆，你別著急，我怕你也氣病了，商綰那里……我，我派人去吧……”
“派人去怎么行！”溫芷如紅了眼，“你到底懂不懂規(guī)矩！這是派人去，就可以當(dāng)做不存在的嗎！”
這是一條人命啊，人命啊！
“我去�！�
在夫妻倆正焦灼的時候，床上傳來了一個虛弱的聲音。
季存努力撐開了自己的眼睛，病懨懨的眼神里有光猛地亮起來，和他蒼白的臉色的畫風(fēng)格格不入。
他說，“商綰下葬……我去看�！�
季大發(fā)正想跳起來再罵自己這個小兒子一頓，誰知道季存剛說完這話又閉上眼睛躺了回去，像是用盡了力氣就為了醒來說這么一句話，然后就立刻又撒手而去。
季大發(fā)愣住了，隨后看向溫芷如，“媳婦兒……這……這……”
溫芷如急得柳眉揪在一起，到頭來她狠狠喘了口氣，松開了抓著床單的手，“罷了罷了——我們也管不了了！就讓存存去吧�！�
季存沒有任何動靜，躺在那里就如同一具尸體。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往黑暗里下墜，他想，商綰走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周遭一片黑暗，沒有人來救，就這么等著自己和世界慢慢脫節(jié)，然后徹底消失在世界上。
如果是這樣的話。
能不能讓她來夢里找自己，哪怕是一次也好……
他不想忘記她。
“啊——�。 �
第二天的清晨，季存尖叫一聲從床上臥起，驚魂未定地按住自己的心臟，“不……”
這是怎么了，他夢見了什么？夢見那個女人渾身是血地沖他爬過來，手一翻，露出手腕上觸目驚心鮮血淋漓的無數(shù)道疤！
不……不要這樣……
季存拿起床邊的水杯灌下去，剛喝完水，門外有人敲。
“進(jìn)來�！�
“你醒了？”陳渡一身黑站在外面，肩膀上別著一朵白花，表情有些疲憊，像是強(qiáng)打著精神似的，“我差點(diǎn)又和你爸吵起來呢，聽見你聲音就趕緊竄上樓來找你了�！�
“我夢見商綰了……”
季存抱住自己，“我夢見她來找我了……”
陳渡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來面對季存，而后道，“今天，是她下葬，所以我才來找你的。你要一起去嗎？”
季存聽到陳渡說完這話，像是被雷皮了一樣，整個人臉色又刷的白了一層，毫無血色地抬頭看陳渡。
“商綰……下葬……”
光是念出這幾個字，就已經(jīng)要花光他的勇氣了。
去……？他哪兒來的膽子去？
季存咬著牙，“給我點(diǎn)時間準(zhǔn)備�！�
“沒時間等你。下葬的時間都是算好的，你要走，就現(xiàn)在起來走�！�
陳渡皺眉，“不過你身體狀態(tài)這么差，要不還是算了吧……”
“不行！”季存像是受刺激一樣猛地大喊了一聲，“我必須去！我現(xiàn)在就起來……我必須去……”
陳渡看著季存一驚一乍的樣子，一會活了一會又像是死了一樣，沒說話，嘆了口氣退到門外，“那你……快點(diǎn)收拾一下自己吧。給你二十分鐘，可以嗎？”
季存從床上跳下來，手忙腳亂地找衣服——他從來沒有那么落魄過，平時季存哪一天不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在外是影帝，一群粉絲追著，在家是霸王，有錢有權(quán)又有勢。季存覺得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在誰身上摔跟頭。
然后摔了。
摔得他鼻青臉腫，不敢直視。
季存只花了十分鐘就出門了，看見站在門外等候的陳渡，他說，“走吧，你開車來的？”
“嗯，你坐我車吧�！�
陳渡帶著季存下樓，季大發(fā)看見自己兒子穿著一身黑，自然也想到了他要去干嘛，自然是沒好氣，“還有臉起來�！�
季存被父親教訓(xùn)了，也沒多說別的，跟著陳渡沉默地出門，坐上了車，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從最開始的死氣沉沉變作了如同里面像是有鼓在敲打一般，快到他喘息都覺得痛苦。
“我……”季存閉上眼睛，最終發(fā)出求救般的信號，“我害怕，陳渡�！�
陳渡在前面開車，下意識放緩了速度，“你要是真的沒辦法面對，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季存死死抓住了車椅的后背，“不行！”
陳渡又踩了一腳油門，“那我就加速了。季存，你也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人都走了，你在這里緬懷也沒什么意思�！�
季存耳邊嗡的一聲響，“你什么意思？”
陳渡在開車，沒注意坐后面的季存的臉色，想也不想就直接說了，“商綰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你對她多好，總不能人走了——你就唰的一下發(fā)現(xiàn)，哎呀，自己沒了她不行啊，自己愛上了她啊，巴拉巴拉的�！�
季存被陳渡這番話說得全身發(fā)冷，他攥緊了手指想給自己一點(diǎn)力量，可是指縫間捕捉到的都是虛無的空氣，他沉默，隔了好久說，“你……是這么看我的嗎？”
“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怎么叫我看你呢？”
陳渡打轉(zhuǎn)方向盤，“你對商綰好過嗎？她還在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訴她——你喜歡她？”
“我喜歡她？”
季存重復(fù)了一遍，像是魂都被人抽干了似的，他重重靠回了車椅子上，“我喜歡她。”
像是宣告著一場感情的終結(jié)，最后時分，舞臺上終于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偌大的場地里，季存的心跳聲都被拉出了無限的回音。
他對著空氣說。
我喜歡你。
喜歡，喜歡，特別喜歡，喜歡到懷疑自己。
你喜歡的不是鐘讓嗎？你說的愛我是真的嗎？還只是一時的新鮮感？
為什么你身邊始終都有別的男人？
擁抱著你的時候，你期待的是誰的面孔？
喜歡，喜歡，喜歡到無可救藥，喜歡到發(fā)現(xiàn)從高中開始自己就認(rèn)錯人了，追錯了背影，示錯了愛。
也傷錯了人。
到頭來……
季存笑了，笑紅了眼。當(dāng)初這場游戲，讓她滾的是他。如今后悔的，也是他。
到底要如何收場？拋下他一個人在這人世上，就算草草了結(jié)了嗎？
季存沒說話，眼淚無聲地掉下來。像是站在舞臺中央，一下子四周的燈光都暗熄滅了下來，只有頭頂昏暗的一盞燈從季存的正上方打下來，拉的他影子細(xì)長又瘋魔。
商綰啊……我喜歡你，喜歡到……要瘋掉了啊。
燈光乍暗。
舞臺空蕩蕩，空氣冷冰冰。
這場愛情故事落幕了，觀眾也都一走了之。
他說的幾不可聞的我愛你。
再沒有人聽到了。
******
商幸堯在看見季存出現(xiàn)的這一刻，整個人都失去了冷靜。
他先是在原地喘了幾口氣，沒多想直接沖了上去，得虧黃欽在背后抓著，“你冷靜一下，商幸堯！”
“滾啊！”商幸堯的聲音嘶啞，像是被逼到了絕路，“你還有臉過來？你滾啊！陳渡你還敢?guī)е敬孢^來？！”
“畢竟……他們之間有遺憾�！标惗烧驹谶吷希澳阍俜裾J(rèn)……也不能把季存撇出這段關(guān)系�！�
“好，好，你們都幫著季存是嗎？”商幸堯后退兩步，“就沒人想過我妹妹嗎……？我妹妹寧可死，都不想面對的人，你們還要把他帶來我面前！你們是嫌不夠誅她的心嗎！”
“滾��！”
看著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紅著眼睛摔爛了東西，朝他們砸過來，季存痛苦地站在那里，眉間帶著來自靈魂深處的痛，“商幸堯……”
“你不配。你不配出現(xiàn)在這里�！�
商幸堯指著季存，“你在這里，我妹妹都不得安寧！”
季存承認(rèn)，他被商幸堯這番話傷到了。
商綰，你到底有多恨我呢？恨到能夠讓自己挫骨揚(yáng)灰，卻偏偏——都不肯再見我。
季存站在門口沒有再邁進(jìn)一步，商幸堯被黃欽拉拉扯扯地拽進(jìn)了里間，黃欽勸慰的聲音還不停地傳出來，“你別鬧了商幸堯，冷靜點(diǎn)，今天是綰綰的事情啊……”
陳渡陪著季存，他在門口抽煙，季存在門口沉默。
“你打算怎么辦？”
“沒怎么辦，在這里也能看看�！�
季存啞著嗓子，“看看她�！�
張良來了。
他一臉肅穆地進(jìn)門，和季存不同的是，他的出現(xiàn)沒有引起商幸堯的任何不滿，看見他來，商幸堯的情緒才有所好轉(zhuǎn)，“你來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這個男人竟成了他們的依靠。
那么……他季存呢？
季存站在門口無聲地笑，笑自己的傻和殘忍。
這天傍晚事情結(jié)束后，季存還是站在外面一動不動，張良出現(xiàn)，“你進(jìn)去吧�！�
季存愣住了。
“商幸堯那里我勸過了。你進(jìn)去吧，就五分鐘�！�
張良臉色有些疲憊，略顯蒼白，“畢竟商綰生前……最掛念你。”
也最恨你。
季存沒說話，只是感覺似乎有眼淚一下子模糊了自己的視線。
他像是如得大赦一般，跌跌撞撞往前而去，最后他停住，整個人止不住地抖。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不行……
季存仰頭，眼淚順著臉滑下來，他根本不敢面對，別說五分鐘了，五秒鐘的停留都沒有，扭頭轉(zhuǎn)身就沖著陳渡而來。
陳渡將渾渾噩噩的他拖上車，拖上車，聽見季存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哭聲。
一邊抽泣一邊痙攣著，如同失去了家的小動物，發(fā)出來自心臟深處的哭喊聲，“我不信！我不信！”
所有的一切在看見那張黑白照的時候都崩塌了，一直以來堅(jiān)持著這只是個玩笑的信仰一下子摔了個粉碎。
季存抓著陳渡的袖子，“不要死啊……不要死��！”
身邊都是一群因?yàn)殄X和名氣接近他的人，真心對待他人那么少——那么少……
“不要死啊……”季存抓著陳渡的袖子逐漸脫力，無助地滑下來，“回來啊……回來啊商綰……”
求求你……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