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打車回家,到了家張良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問我,“你家里出事了?”
我一愣,“你怎么……”
“鄰居跟我說的,你一個小姑娘獨居,家里進賊了,她聽到了動靜。”
我一邊接電話一邊在玄關換鞋子,“嗯,不過沒事,剛從警局回來。”
“人沒受傷吧?”
“嗯。”
“商綰?”
我有些奇怪,就聽見張良在手機的另一端問我,“你沒事吧?聲音聽著有點低落。”
原來我的難過已經明顯到了,連一個外人都能聽出我在難過的地步了啊……
我吸了吸鼻子,“沒事,明天還要早起去劇組呢。”
“季存會跟你對戲嗎?”
說起季存這個名字,血液倒流回心頭三存,我抓著手機的手指無意識緊了緊,隨后我笑說,“當然會啊,我演的角色就是他的手下。”
“那要我晚上來接你嗎?”
“不用了,一直這樣太麻煩你了。”
我沒有再逃避張良,而是直白拒絕,“很抱歉,回應不了你的感情。”
那邊沉默了好久,許久之后張良才緩慢地對我說,“嗯……那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喘了口氣,故意用輕松的語調說,“當然可以啦。”
張良聽到我語氣正常,就跟我道了晚安,掛了電話以后,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陷入一種茫然的地步。
接下去的日子我到底該怎么辦呢?
離商聞出來還有三個月,還剩下三個月……
我咬著牙站起來,去了廚房給自己鼓搗夜宵,端出一碗面之后,一個人坐在餐桌邊吃飯。
電視機的音量被我刻意加大,營造出一種這個家里熱鬧騰騰的感覺。我坐在餐桌邊,頭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深重的無力感。
我不知道未來在哪里,更不知道要如何處理明天和季存的見面。
我先是抓著筷子愣了幾秒,隨后像是突然被人摁了開始鍵一樣,一個人拼命吃,為了能夠感覺到自我的存在,我不停地吃,把東西吃進去,讓我的肚子感覺到飽意,似乎這樣,我就可以肯定我自己活著。
不這樣的話,或許時隔數月會有人敲響這棟房子的門,進來看見的是一具我高度腐爛膨脹的尸體。輕輕一戳,那些情緒就如同**的皮肉組織迅速爆炸飛濺,沒有人會想要理會我活著時內心曾經有過多少驚濤駭浪,就像沒有人會想要去仔細觀察死人的身體一般——在大眾眼里,或許都是一樣的,腐爛,過時,惡心,又令人抗拒。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人會在難過的時候想要暴飲暴食,亦或是一丁點食物都不汲取。極端的兩面都像是一種為了感知自我的行為,我靠吃來填補空虛,我的身體太空了,空得要人命。
我埋著頭一個人吃面,用力將吃面的聲音發出到最大,我不怕的,我一個人這么久都過來了,我都沒有一刻怕過。
窗外萬家燈火,獨獨沒有一盞在等我。
我將最后一根面條吸進嘴里,嚼了嚼艱難地咽下去。
咽下去,直到一顆眼淚悄無聲息砸進了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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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早早醒來,盯著天邊魚肚白,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慢吞慢吞從床上爬起來。
刷牙,洗臉,洗澡,吹頭發,敷面膜所有的一切我都精致地打扮,到了后來我坐在鏡子面前看著自己素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還是溫熱的。
還是真實的。
我看了眼時間,在發了半小時呆以后,我起身換衣服出門,出發去劇組。
張良租給我的房子離劇組近,不稍片刻我便到達了目的地,下去的時候先去了更衣室把戲服換上,然后在群里喊了一聲,我回來啦。
“哇,是商綰嗎?”
“你今天好早啊,我們還在來的路上。”
“祝賀呀,存哥說你生病住院去了,現在身體怎么樣啦?”
我頓了頓,隨后在鍵盤上打出幾個字——我現在特別精神,謝謝大家關心。戲拍到哪里了?
“快要到大結局了,不過你的戲份還沒拍,今天可以先搞你的了。”
過了一會我收到一條好友申請,點開來一看,發現是黃欽。
居然是黃欽本人?
黃欽他在我們戲里是主角,扮演那個皇帝,也就是我在劇中要勾引的對象。后來因為事情太多,我和他拍完定妝照就再沒一起合作過,直到現在。
黃欽主動來問我,【事情解決了?】
【嗯。】
【那可以安安心心拍戲了,哈哈。】
【感謝黃大帥哥還來找我聊天,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什么話呀,都是一個劇組的。最近情緒醞釀得怎么樣了?】
【肯定比之前好,放心吧!我爭取一條過,不ng!】
【有志氣啊商綰哈哈。】
黃欽是個很隨和的人,也非常有禮貌,從之前和他拍定妝照的時候就可以感覺出來,我想了想今天的戲份,大概就是先和賀長安來一出對手戲,再緊跟著就是之前沒拍的百花園勾引皇帝細節。
深呼吸一口氣,我收回手機,坐在化妝鏡面前,一邊背著臺詞,一邊等著他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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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后,人開始陸陸續續來齊,黃欽到了場地里,就搬了一根小板凳過來在我旁邊坐下,故作嚴肅正經的語氣,“來來來,商同學,我們來排演一下。”
我笑了,“遵命!”
季存被陳婼帶進來的時候,導演組還在調設備,我和黃欽都化了妝換好衣服在邊上對細節臺詞,黃欽指著劇本跟我說,“這里,你眼神要那種冷艷,但是勾人,知道嗎?你演的這個角色沒有柔軟的性格,自然也沒有那種柔弱又令人想要憐愛的感覺。所以你的勾引,就是要用力,就是要艷壓眾人那種勾引,使出渾身解數去引起皇帝注意,為了賀長安,什么苦都吃得下去的那種勾引。”
他的解釋太到位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要如何去具體演繹這一段,等我和黃欽聊完心得一抬頭,季存就站在我們不遠處。
人如玉樹,衣袍獵獵。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玉的袍子,高高瘦瘦又氣質冷漠,精致的五官擔得起小說里描寫的“劍眉星目”四個字。光是站在那里,不用說一句話,我就仿佛看見了那個名動京城才驚絕艷的長安侯。
賀長安啊賀長安,你到底有真心愛過誰嗎?
你愛的,永遠是那個窮極一生都登不上的皇位。
季存這會兒雙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看著我,“聊得挺認真啊?”
似乎昨天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我強忍著內心的心酸,笑著說,“是啊,太久沒回劇組了,總要找人請教重溫一下感覺。”
季存對我這個說法回以冷笑,隨后對我說,“行啊,這會兒,可千萬別ng了。”
我沒說話,倒是黃欽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導演組準備好了,你和季存先準備。”
“嗯。”
我點點頭,跟在季存身后進場,導演組對著我笑瞇瞇地喊了早上好,隨后跟我提了幾個要素,這便開始。
喊下開始那個瞬間,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回到了我身體里,那些我早已背得爛熟的劇情,那些銘記于心的臺詞和細節,我看著季存,他卻在我眼里化作賀長安。
化作那個我深愛著卻永遠愛而不得的男人。
“今日百花園,你可準備好了?”
“報告主子,已經準備好。”
“衣服呢?”
“衣服還未……”
“我命人去訂了一套紅色花釵大袖,你今日穿上,去見皇帝。”
賀長安一個眼神,就有下人端著一個貴重的紅木箱子上前,打開箱子,我看到了一套相當華麗的衣服,以及連帶的一整套秀麗發簪。邊上擺著一對花鈿。
愣住,我緩緩抬頭看賀長安,聽見他說,“穿上這套,皇帝一定會注意到你。”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可今日,他無所不用其極地將我梳妝打扮,只為了讓我去替他勾引皇帝。
鏡頭在我臉上定格了好幾秒,就為了拍攝我見到衣服后的眼神和表情。而后我接過那套袖衫,緩緩跪下,“花影……聽令。”
******
皇帝設宴百花園,眾臣從之,后宮妃嬪也跟著花枝招展地來了,包括受邀一起來的名門貴婦,或是深閨千金。我在暗處,看見賀長安帶著平陽公主和眾人笑意盈盈地打招呼,我想,賀長安啊,你原來還能笑得如此熱。
賀長安對皇帝說,路過異域順路買下了一位孤身女子,善歌舞,今日帶來一并給皇帝助興,皇帝坐在最中央的位置自然是笑著答應,這一答應,就到了我出場的時候。
一身紅袍如同天降,伴隨著身影的降落,樹上落下葉子和花瓣來。眉間一朵花鈿,眼尾一抹嫣紅,綺羅纖縷見肌膚,是誰綢緞迷人眼。
我正灼熱又絕望地看著誰?
穿過皇帝,我正看著賀長安。
——“咔!”
“快,放商綰下來!”
我猝然清醒,整個人還吊在威壓上,機器慢悠悠地將我安穩放下,我這才踉蹌兩步站穩。
挽了挽寬大的袖袍,我看見黃欽還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茫然看著我,我上前揮揮手沖他打招呼,“怎么了?”
“拍得真好……”
黃欽下意識伸手來摸我的衣服,“這衣服太飄逸了吧,你出現那個畫面搭配它簡直美翻了。質感真舒服。”
“我演得沒有讓你尷尬就好啦。”我笑著說,“你喜歡?我給你訂一套。”
周圍人哈哈大笑。
“黃欽不會有那種女裝的愛好吧!”
“不得了了,這一下可挖出八卦大新聞了。”
遠遠感覺有人目光冰冷看著我,我一僵,轉身對上季存冰冷的眼睛。
瑟縮了一下,我還是繼續讓自己維持著笑意,季存沒說話,只是盯著我許久,轉身走開。
“他怎么了?”
“沒事,估計還在入戲。這種情況正常。”黃欽安慰我,“我剛剛也還在入戲呢。”
所有人都一邊休息一邊跑去看導演的機子,導演替我們回放了一遍剛才的情形,大家都夸贊我這一條拍得太好,倒是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這倆月經歷了什么呀?眼神更有感覺了。”
經歷了什么?
我無聲地笑,卻一言不發。
畫面又回放到我從樹上跳下落到百花園中央的慢鏡頭,又迅速切了一秒黃欽被驚艷的表情,導演特別滿意,“哎呀商綰,你看你現在狀態,比之前好得不是一點半點嘛!我感覺你這部戲拍完就火了!”
黃欽笑瞇瞇地說,“是呢。”
我摸了摸鼻子,“別夸我啦,再夸我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
大家看完演出都散去繼續忙接下去的任務,唯有季存站在原地,用力攥緊了礦泉水瓶,發出一陣刺耳的瓶子變形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