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季存這個問題問得愣了好一會,后知后覺才回過神來,他這是在問我后續工作問題?
陳婼之前也跟著上來了,看見我和季存打了打招呼,這會兒正坐在副駕駛,既然提到了她,她便轉頭沖我們笑了笑,“剛剛簽了協議,季存你怎么說?小綰還合你胃口吧?”
季存漂亮的臉上露出些許不屑的表情,“她?她是百搭,誰都可以。”
我笑著把嘲諷收下,不為所動,隨后季存又將一份文件遞給我。
我頓了頓,接過去才發現是季存這個月的安排表。
男人坐在一邊,手撐著下巴,隨后他看向窗外,眼神尤為淡漠,“這是我這個月的安排,我助理需要開刀住院,所以這陣子順手推給你來做了。”
說完這段話,他又帶上了慣用的諷刺的口吻,“嘛,不過對你這種人來說,這種機會算是很難能可貴吧?”
這意思是我已經落魄到了需要他施舍工作的地步。
我沒說話,抓著文件的手緩緩收緊,而后我道,“我知道了,我會記下來的。”
季存又是嗤笑一聲,隨后伸手指了指我的脖子。
不顧陳婼在場,他漂亮的唇一拉,便開腔譏誚道,“鐘讓沒少花力氣吧?你脖子上這都第二天了還沒消下去呢。”
我臉色倏地變作一片慘白,想起了脖子上的痕跡,而后條件反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頸。
坐在前面的陳婼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想來是季存這句話打碎了她對我原來的那些美好印象。
季存當然知道我會想方設法抓住機會往上爬,自然也能算到我會在陳婼面前扮作出來一個努力乖巧的樣子,所以他就是故意把這一切打碎給我看的。
在眾人面前諷刺我,把他們眼里的我變回原來狼狽不堪的樣子。
我低下頭去,不知道說什么,只是用力地笑著,“你說什么呢,讓陳姐多想了那就不好了,今天直播累嗎?晚上要不要去哪里吃飯?”
季存又恢復了一臉冷漠的樣子,在親手做出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之后卻又能夠迅速像沒事人一樣高高掛起,他再次看向窗外,那姿態絲毫看不出剛才出言打我臉的樣子。
我紅了眼。
季存卻是和往常一樣瞇著眼,表情淡漠,和自己無關便立即抽身。我一直覺得他這種人未來應該是在某個高位掌權,冷酷果決做個社會精英;或者說成為公司里雷霆萬鈞不留情面的大總裁——但是沒想到他會選擇去演藝圈,真是不可思議。
畢竟季存家里,不缺錢。
我看著季存瘦削的側臉,又想了想自己,只覺得可笑。
有什么不可思議的呢?兩年前,我還是光鮮亮麗的商家大小姐呢。
司機一路開車送我們到了公寓樓下,陳婼坐在前面囑咐我們晚上早點休息,第二天還有個廣告要拍,季存低低應了一聲,我揮手和陳婼說再見,明顯察覺到了陳婼眼里的審視。
看來季存的話,還是動搖了她對我的看法。
我咬牙,依舊笑臉相送,隨后才跟上季存早已走進電梯的身影,和他一同回到公寓里。
拉開公寓的大門,季存一邊往里走一邊順手脫衣服,絲毫不顧忌家里還有我這個外人在,他一路脫衣服一路丟,我就跟在后頭一路撿起來,堆在一起最后統統放進洗衣機里。
而后他也跟著來到陽臺,只穿著一條內褲,勁瘦的身軀投下一道影子,覆蓋住我半邊身體,他弓著背問我,“明天幾點起床去拍廣告?”
我像是背書一樣,“早早上六點!”
季存嘖了一聲,“起不來。”
我面有難色,“但是行程上是這么寫的。”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季存抓了一把頭發道,“把鬧鐘設置到中午十二點,早一分鐘都不行。”
“遲到太久了!”我有些著急。
“你以為我是誰?”季存扯著嘴角笑了笑,“我到了他們才敢開始好么?開什么玩笑,六點起床,大街上要飯的六點都還沒睡醒,你讓我六點起床?”
我站在那里沉默了。
季存一把將我拽進來,伸手把陽臺的玻璃門在我身后推上,“做點吃的,吃完我直接睡覺。”
我站著沒動。
季存裸著上身靠近我,“覺得被使喚了?被當做下人了?商綰,你的尊嚴總是在不該冒出來的時候冒出來,平時絲毫不見你要點臉。”
被刺痛了。
可我所能做的只是攥緊了手指。
“既然不樂意做,沒關系。”季存伸出兩根手指,細長又節骨分明,“一,拿錢,替我干活,貼身助理得負責起居飲食包括活動行程。第二,拿錢——”
他猛地壓低了聲線,咧嘴笑得極為狠厲,“被我干。”
我被嚇出一身白毛汗。
隨后見他語氣愉悅地說,“選哪個?”
我一把推開季存,快速說道,“我這就去給你做飯。”
季存轉過身來看著我走向廚房,開始從冰箱里拿出食材,隨后鐺鐺鐺切菜,他笑得喘氣聲都是沙啞的,“商綰,你剛才表情挺有意思的。是怕我真的動你?放心,你這種人哪天被下藥了求我碰你我都不會碰你一下,你哪怕愿意為了鐘讓守身如玉——”
頓了頓,他繼續道,“鐘讓也沒多稀罕。”
我切菜的動作一頓,刀子貼著我的指腹擦過,刺痛感襲來的時候,我低頭看見案板上開出一朵血色的花。
緊跟著,有什么液體逐漸模糊了我的視線。
似乎曾經也有人對我說過——
“商綰,別來倒貼我了,就你這樣的,我還真不稀罕。”
年少時期,所有情書被人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大聲朗誦,而后撕成碎片,碎片中逐漸掠過的那張冰冷的眉目,是鐘讓的臉。
“你一直追我,你不累,我還嫌煩。”
高二四班的鐘讓,以及隔壁高中剛升入高一的我。
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我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血色從臉上倒退得一干二凈。
為什么要記起來
是因為那句話太像了嗎
穿越冗長痛苦的回憶,我盯著案板,盯著從手指頭上緩緩滴落下來的血,被眼眶的淚暈染模糊成為了一個個放射狀的畫面。
不不行,不能在季存面前有一絲一毫的脆弱。
我以為我足夠不要臉,足夠鐵石心腸,足夠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深深壓在冰山下面,我吃了那么多的苦頭過來,再痛再烈我都扛下來了,我以為我已經很堅強,堅強到可以說是像個蟑螂一樣賤——可是現在,季存寥寥數語,我才發現,我還是怕,我怕得不得了,我被刀子輕輕一扎就流血了,就痛哭流淚了。
季存愣住了。
看著我肩膀哆嗦著,背影隱隱顫栗,他像是沒能料到有這個發展。 “喂。”見我哭,季存笑得有點牽強,不知道是在強撐面子還是什么的,“你這個眼淚夸張了啊,說來就來”
我狠狠擦了一把臉,隨后將手指放到水龍頭下面沖洗,季存嘖了一聲,過來抽開一邊的柜子,憑空丟給我一個創可貼。
我伸手正好抓在了掌心。
季存說,“貼上再給我做飯,不然我怕被污染。”
我哦了一聲,季存又看我幾眼,沒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他進去房間洗澡,淋浴噴頭的水量開到了最大,熱水嘩嘩的落下來,季存渾身被打濕站立,那些水珠順著他的臉往下,淌過下巴,他仰起脖子,水便從喉結落下。
季存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久,才記起來要擠沐浴乳。
而此時此刻,我在外面切菜,隨后將東西都一鍋燉了丟進鍋里翻炒,最后將切成塊的雞肉也都倒進去,等到季存洗好澡出來,我剛剛做完一盤大鍋燉,端出來放在了客廳桌子上。
季存拿毛巾擦著頭發,隨后問我,“這做的什么?雞公煲?”
我說,“高抬我了,我就是把食材都倒進去炒了一下。”
季存拿著筷子的手舉到一半停住了,隨后他呵呵兩聲,“什么人做什么人菜。”
意思是說我隨便嗎?
這種小打小鬧程度我已經可以自然接受了,毫無反應地嗯了一聲,我道,“明天我喊你起床,先睡了。”
季存沒說話,我便自顧自進了臥室睡覺,剛躺下,鐘讓打來了電話。
最近他找我的次數有點頻繁。
我下意識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接通后那邊冰冷的聲音傳來——“你今天在季存身邊?”
我一直覺得像他這樣好聽聲音的男人,應該也有一張相當好看的面孔,事實上雖然的確是這樣,可是鐘讓那張臉,卻令我覺得恐怖。
我想著他現在臉上掛滿冷笑的樣子,下意識抓緊了手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怎么了?”
“今天直播,我看見你最后護送季存上車了。”
鐘讓說話向來直白,“這么快和季存暗度陳倉了?商綰,看不出來啊。”
我心里一顫,看著天花板,兩眼無神,“是我給季存在打工。”
對面呼吸停頓了一下。
我破罐子破摔地笑了笑,“我沒錢了,走投無路了。所以只能給季存打工。”
鐘讓在對面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他坐在家中,金碧輝煌的裝修如同置身歐洲皇宮,可是此時此刻,男人的眉眼里一片冷漠,“給季存打工?商綰,你給季存睡幾次不就好了嗎?就能拿到錢了。”
我笑得眼淚差點出來,“我給你睡的次數也不少了,到手才多少錢而已?”
鐘讓捏緊了紅酒杯,那力道似乎能把玻璃捏碎,隨后他低沉道,“商綰你真以為我查不到你要那么多錢是為了干什么嗎?”
我瞳仁縮了縮,本能讓我不想聽下去。
不
“我查到那個賬戶來源了,你真的很聰明,給一個死掉了的人打錢。”
鐘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愉悅,“怎么,喪家之犬還想要東山再起?商綰,你們商家已經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卷土重來了,有我鐘讓在一天,哪怕這條命豁出去,我都不會讓你有機會回到這個圈子里!”
這話輕而易舉就將我胸腔刺穿,我一直覺得語言這種東西,是最看不見的卻最傷人的利器,我攥緊了被子,“你恨我?”
“你們商家抵得上陸曼的清白嗎?”鐘讓問了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商綰,兩年前給陸曼下藥還找一群人lun jiān,你現在這個地步,就是報應!”
報應!
我呆呆地看著頭頂上方,只覺得視線天旋地轉。
是啊陸曼是誰?是這海城的千金名媛,是鐘讓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
我呢?
我只不過在高中時期對鐘讓一見鐘情,從此喋喋不休糾纏了他到現在的一只蒼蠅而已。
鐘讓在對面出聲威脅我,“你那個賬戶以及被我凍結了,商綰,別想耍什么小聰明,勾搭上季存也好,找王全也好。你要是乖一點,你弟弟還能活著出監獄。要是再嘗試從我眼皮底下做小動作,我讓你弟弟這輩子都出不來!”
“魔鬼!”
我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句,眼眶已是猩紅。
兩年前商家倒臺到現在,我已經吃夠了塵世間的苦頭。
差不多也該放過我了吧。
對面掛了電話,我無力地松開手機。
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
這種念頭,早就已經不止一次地從我腦海里劃過去了啊
我猛地咬住牙齒,眼里溢出崩潰的思緒。
不能死,不能死
我攤開手看著自己的手掌,視線往下落在手腕處觸目驚心斑駁瘡痍的疤痕上。想起這兩年多少個無人深夜里我痛哭流淚舉起刀,鮮血伴隨著眼淚,帶著那些走投無路的情緒從身體里溢出,我才能得到些許解脫。
恨恨鐘讓,恨自己不爭氣還愛著鐘讓。
我要怎么做可以,不愛他。
我翻身用手拉開旁白的床頭柜,隨后翻出米氮平來一整粒吞下,一個月前我的醫生囑咐我說,現在只需要吃半粒就夠了。
可是我已經無法承受下去了。
狠狠灌了一口放在一邊的白開水,我縮進被子里,藥效來得很快,吞噬我整個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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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鐘讓啊!好帥啊!!”
夢回高中,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觀眾席上,下面兩支籃球隊在爭鋒相對,是我們高中和隔壁高中的籃球聯賽。
季存和鐘讓。
我咽了咽口水,眼神死死盯著鐘讓,好友抓著我的手不停地尖叫——“糟了啦!鐘讓怎么這么帥!人家以前可是只喜歡季存這款花心大少的!為什么鐘讓冷漠的樣子也好帥啊!”
我按著她的頭,“喂喂明明是我先看上鐘讓的!”
“都是好姐妹一起分享一下嘛!”
好友撒嬌,“反正也只是發發花癡,也不會有影響吧?聽說鐘讓有女朋友了哦,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叫陸曼。”
陸家千金,我有印象。
我應了一聲,“知道了!反正我也我也沒指望真的能,能和鐘讓發生點什么——”
話音剛落,我看見好友倏地變了表情,“啊!”
與這個尖叫聲同時發生的,是朝我腦袋不偏不倚砸過來的一只籃球,帶著強勁的力道直接沖我的頭頂飛過來!
“啊——————!!”一秒鐘后,體育場上空的蓋子被各種人聲掀翻。
“啊?什么啊。”站在球場里,季存隨意地抓著領口往上擦了擦自己的下巴上的汗,拉著嘴唇笑了笑,“切,砸到人了啊。”
“好像是商綰。”
鐘讓拖著膝蓋弓著背道,“我看見了。”
“商綰?”季存乜斜地勾唇,“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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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啊啊啊地尖叫著,一邊猛地從床上驚醒,倒是季存被我嚇了一跳,猛地往后退開一步,“靠!干什么!”
我抱著自己的腦袋,“我被籃球砸了!”
季存這才喘了口氣,隨后又要笑不笑地盯著我,“搞什么啊?你做夢了?”
我從夢境里清醒,看著眼前的男人,喃喃著,“我做夢夢見我以前看你倆打籃球了。”
“哦,那次啊。”
季存道,“鐘讓砸的,你別把鍋推我身上。”
我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覺回過神來,“現在幾點了?!”
“十二點半,恭喜你。”季存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得我這個金主爸爸來親自喊你起床,商綰,還沒火就開始端架子了啊?”
我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我——昨天夜里吃了一顆米氮平,藥效太強了所以”
季存的眼神深了深,隨后男人從我床邊站起來,“十分鐘之內收拾自己,我要出發去拍廣告了。”
我連連應下,隨后季存轉身出門,我發了半刻的呆就立馬開始穿衣服刷牙洗臉,十分鐘后走到大廳來,季存已經傳好了連帽衫和長褲,臉上戴著墨鏡和口罩,連帽衫的帽子也翻了起來把大半邊臉都遮住。
我說,“你這樣打扮反而會令人懷疑。”
季存嗤笑一聲,大概意思是關你屁事。
我說,“那我需不需要也這樣配合你一下?”
墨鏡下季存冷冷的眼神盯我許久,隨后道,“或許你也應該這樣把自己遮起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為什么?”
季存的聲音帶著笑氣傳來,像是無比愉快,“因為今天,鐘讓也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