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并不知道徐墨懷已經(jīng)醒了, 倘若眼前的是前世那個冷血狠毒的徐墨懷,便是他跪斷了一雙腿她也只會冷笑兩聲,然而如今一切尚未發(fā)生, 徐墨懷還是個不大的少年, 他的父母親人尚在,似乎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倘若他能學著良善一些, 避免一切壞事的發(fā)生, 這一世的蘇燕與他不會相遇, 她不必要白白蹉跎青春年華,而他也或許能過上另一種生活。
她想安安分分地留在宮里, 等到了出宮的年紀便離開,畢竟這一世的她不再是馬家村的蘇燕, 徐墨懷也不是那個對她死抓著不放的人了, 他們沒有道理會走到一起。
徐墨懷聽著侍女神經(jīng)兮兮地小聲念叨,他有些煩躁地閉了閉眼, 然而想到她的細心照料,又覺得似乎可以忍受她的木訥和古怪。
畢竟如今宮里愿意待他好的人不多,他不想去告訴阿姐和阿娘, 她們知道也只是徒增傷心罷了。
如今的日子遲早都會過去, 他會勤勉刻骨, 日后成為太子,讓郭氏無法再欺壓她們。
他心中如此想著,最后竟在侍女的輕柔的上藥中睡了過去。
——
蘇燕侍奉了徐墨懷一陣子,他似乎也終于對她卸下了心房, 偶爾和她說起在太學的趣事,亦或者是正困擾著他的煩心事。不過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又能知曉多少呢?至少如今的徐墨懷性子比日后的他好多了。
徐墨懷十歲的生辰到了, 皇后辦了一個并不算隆重的生辰宴,出門前蘇燕彎腰替他整理衣冠,稚嫩的臉上難掩愉悅,顯然是對這次的生辰期待已久。
“瑜娘,你記得站在我身后。”他提醒道。
蘇燕點點頭。“奴婢知道了。”
分明是徐墨懷的生辰宴,然而真心來為他慶賀的人卻是少數(shù)。皇上連送來的賀禮都顯得敷衍,皇后更是盼著他早些去死。庭中的人飲酒作樂,似乎并沒有多少人在意他,而他似乎也不將這些人放在心上,只管去找王昭儀,伏在她的膝上與他說話,兩位公主站在一旁時不時地附和一句。
蘇燕離得不算遠,望著這副母慈子孝姐弟和睦的畫面,倒生出了一點不真切的感覺。
溫良這個詞,只能在少年時的徐墨懷身上看見,即便此刻他已經(jīng)殺死了自己弟弟,他仍是十分重視自己的家人,平日里偶爾還會做出些孩子氣的事。
蘇燕以為宴會便是這樣喝喝酒,說幾句假惺惺的恭維話便好了,誰知到了后半程,王昭儀突然身子不適,被太醫(yī)診出了兩月的身孕。
場上一時嘩然,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很快眾人紛紛說起了吉利話,祝賀皇上再得一個皇嗣。
蘇燕去看徐墨懷的時候,他站在自己的位置,面無表情地看著人們對他未出生的弟弟慶賀,被拋棄了一般立在陰影中,并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片刻后他想起了什么回過頭,對上蘇燕的目光后眉頭才舒展開,問道:“瑜娘,你看到阿姐頭上的步搖了嗎?”
他小聲道:“你若是喜歡,我也可以給你。”
他在此刻說這樣的話,更像是要讓她看到好處,急切地要挽留住她。
“步搖是貴人戴的東西,奴婢不能要。”她若戴了是逾制,哪里是隨口說句喜歡那樣簡單。
他面露難色,隨后又說:“侍奉我時可以戴,只有我看見,不會讓旁人知曉。”
他盯著蘇燕,眼神里帶著點渴求,蘇燕即便說不喜歡,他也會換一種方式挽留她。
蘇燕知道他是怕她也離開,點頭道:“多謝殿下。”
前世的徐墨懷已經(jīng)不在了,一切過往只有她自己記得。重來一次,她有機會看著他重蹈覆轍,讓他過得比前世凄慘百倍,可她竟只想讓這個人好好的,不要再與蘇燕遇見了。
郭皇后怨恨徐墨懷,自然是盼著他早些死去,冬日里蘇燕去領炭,拿到的都是些劣等的碎炭,即便與人爭論,他們也只會將這些敷衍過去。
徐墨懷在屋子里看書,被嗆得咳嗽個不停,惱怒道:“將炭盆移出去。”
蘇燕只好照做,移出了炭盆后坐在殿外,有些煩悶地仰起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發(fā)呆。
王昭儀有孕后,徐墨懷從未主動提及他的弟弟,約莫是他心中也清楚這個弟弟究竟是怎么來的。
比起從前的冷淡,如今與徐墨懷相處久了,他便總喜歡黏著她,一回來便立刻尋找她的身影,說話也不像上一世的徐墨懷那般陰冷刺骨,實在是討喜得多。
只是她如今既然重生了,總要回去馬家村找一找,倘若這一世她的阿娘也還在,她一定要做些什么,要讓阿娘平平安安地活著,即便這個阿娘不再屬于她也不打緊。
聽聞如今的薛奉也只是個年紀不大的侍衛(wèi),每日都跟著他的師父習武,等時機到了便會送來服侍徐墨懷。
入夏的時候,王昭儀生產(chǎn)了,不出意外是個小皇子,徐墨懷稱不上多高興。蘇燕帶著他去看生產(chǎn)后虛弱的王昭儀,反而讓他愈發(fā)厭煩這個新生的弟弟,在蘇燕的身邊小聲道:“他險些害死了阿娘。”
蘇燕認真道:“殿下不喜歡這個弟弟嗎?”
徐墨懷沒想瞞著她。“我不喜歡他。”
他不止是不喜歡,他日后甚至會殺了自己的弟弟。蘇燕聽他這樣回答,心里有些憂愁,她十歲的時候還在編草環(huán),連一只鳥都不敢捏死,徐墨懷卻已經(jīng)殺過人。殺人這種事開了一個頭,日后便收不住了,還真是不好管教。
等回了寢殿,徐墨懷依然對小皇子耿耿于懷,他拉著要去歇息的蘇燕,說道:“阿娘阿姐日后便不再愛護我了,是不是?”
蘇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只能安慰道:“殿下日后會成為太子,會成為她們最大的依仗。”
后來果不其然應了徐墨懷的話,王昭儀對小皇子的關注遠超過他,而公主時常插手政務,仍舊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反而給了他一絲慰藉。
徐墨懷十三歲的時候,薛奉被送到了他身邊成為他的侍衛(wèi),在此之前二人早已相識。
薛奉比蘇燕小一歲,身量卻比她高大多了,徐墨懷的個子也長得很快,再過不久也要趕上她。
郭氏一族因為風頭正盛被皇上打壓,各大士族也紛紛掣肘著郭氏,如今的郭皇后也安分了許多,不再明目張膽地苛待徐墨懷,朝中也有了風聲,稱太子很快會落到他的頭上。
蘇燕在徐墨懷身邊照料許久,時常收到瑜娘父母寄來的書信,才知曉瑜娘家中還有三個弟弟,每年她都要將為數(shù)不多的銀錢寄回去,這才在宮中過得凄慘。徐墨懷聽聞后十分慷慨地給了她一筆賞錢,自此家中連書信都不寄來了。
蘇燕四年不曾出宮,因此等她告假的時候,宮里管事并未拒絕,反倒是徐墨懷十分不情愿,冷著臉整日不同她說話,蘇燕也不理會他的小脾氣,直到夜里他都躺下了,蘇燕去給他拽了拽被角,被他拉住胳膊,不滿地問:“非要那么久嗎?”
清水郡離長安不算近,最快也要一月多。
她笑了笑,無奈道:“奴婢也有家人,不能一直留在宮里,日后也是要走的。”
徐墨懷似乎是被她的話氣到了,松開手用被褥將自己包裹住,背對著她一聲不吭。
連續(xù)好幾日,徐墨懷都不肯跟她說話,然而等她收拾好行囊要走了,他又忍不住叮囑:“早些回來,不要待太久了。”
蘇燕說了好,而后她真的很快回來了。
她見到了阿娘,不是在馬家村見到的,而是在云塘鎮(zhèn)。
蘇燕在街上買蒸餅,身旁便是阿娘,她仿佛在做夢,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
阿娘身旁還有一個男人,兩個孩童牽著她的手,笑聲清脆地喊著阿爹阿娘。
一直等阿娘走了,蘇燕也沒有與她相認,只若無其事地問賣蒸餅的店家:“方才那娘子好生面熟,似乎是我的一個故人,店家可否告知她的名姓。”
店家用一口熟悉的鄉(xiāng)音說道:“那小娘子姓蘇,聽說是從長安來的人,現(xiàn)在嫁給了鎮(zhèn)上的木匠,生了一兒一女也算美滿,生得好看時不時有流氓地痞去調(diào)戲,那木匠可護著她了,前一回為了她動手險些進官府……誒!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蘇燕已經(jīng)看不見阿娘的背影了,她眨了眨眼,忽然又破涕為笑,將店家嚇得一愣,忙說道:“你這小娘子莫不是瘋了,怎么又哭又笑的……”
這個世上沒有蘇燕,阿娘過得很好,即便沒有她,一切也可以圓滿。
——
蘇燕回到宮里,任由徐墨懷怎么問,都不肯細說她去做了些什么。
等到他十四歲的時候,終于被立為太子,蘇燕跟著他一起搬入了東宮,連她的住所都變得寬敞了起來。
午后的時候,薛奉帶著徐墨懷從馬場回來,少年英姿勃發(fā),未成熟的眉目已能看出未來會生出怎樣的俊美模樣。
陽光正好,蘇燕給他散了發(fā),在庭中為他洗凈頭發(fā)以后,兩人坐在廊前,一邊擦干長發(fā)一邊曬太陽,墨發(fā)未干,太陽卻曬得人發(fā)困。
徐墨懷枕在她的腿上,微瞇著眼去看屋檐下的燕子窩,念叨著:“要不要給它搗了?”
蘇燕的手一頓,皺眉道:“燕子筑窩會帶福氣來,你非要弄壞做什么?”
“我只是隨口一說,你不喜歡便罷了。”他閉了閉眼,小聲道:“瑜娘,我如今是太子了。”
蘇燕撫著徐墨懷的頭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一聲。
他才是阿娘的依仗,只有他們才是生死與共的親人,旁人什么也不算。想到這里,他又睜開了眼,看到蘇燕白皙的脖頸與下頜,鼻間似乎繚繞著她身上的梔子香氣。
瑜娘也算。
他暗暗地想,瑜娘也很重要。
小皇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入秋后大病了一場,王昭儀滿心都是他,全然將同樣染了溫病的徐墨懷拋在腦后。
徐墨懷白日里讓人去找王昭儀和阿姐來看他,一直到夜里也沒有等到人,身體卻越發(fā)得滾燙。
蘇燕睡在他寢殿里的小榻好照料他,夜里被他的咳嗽聲驚醒,發(fā)現(xiàn)他正掀開被褥要下榻,立刻跑過去將他推回去。
“阿姐呢?”他嗓子啞得厲害,眼睛在夜里泛著潤澤的水光。
“公主該睡下了,殿下想要做什么?”
他盯著蘇燕,好一會兒了突然伸出手臂,環(huán)著她的腰肢將她抱住,腦袋埋在了她的肩頸處。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皮膚上,每一次都帶著灼人的熱度。
蘇燕沒有動,嘆了口氣拍拍他的后背。“殿下睡吧。”
“瑜娘。”他的聲音很悶,帶著點委屈,像是快哭了。
蘇燕覺得他有些可憐,但更多的是好笑,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徐墨懷呢,就跟一條受欺負的小狗似的。
他抱得很緊,就是不肯撒手。蘇燕穿了層薄薄的寢衣,能感受到他的確是病得糊涂了,身上就像個暖爐。
“我病了。”他的語氣十分認真。
蘇燕怔了一下,隨口道:“我知道啊。”
徐墨懷聞到了她身上淺淡的梔子香氣,是來自夏日里她自己做的香包。
忽然一切躁郁都被平復了似的,他臉上有些發(fā)燙,不知為何仍然不愿撒手。倘若此刻是白日,蘇燕能看到他連耳尖都在發(fā)紅。
蘇燕不過是照顧他起居的宮婢,他一定是病了才會如此。
——
徐墨懷十六歲的時候,朝中大小政務他都得心應手,皇上十分中意這個太子,時常將要務交給他來辦,而因著前朝公主把持朝政妄圖奪權的先例,徐墨懷漸漸收回了大公主的勢力,以免往后會節(jié)外生枝。這件事也讓他的父皇更加贊許他,卻讓他和家人的關系愈發(fā)疏遠。
不久后,郭氏一族被扳倒,郭皇后失寵被打入冷宮,王昭儀則在徐墨懷的有意扶持下,再一次成為了皇后。
他知道自己的母后與阿姐在暗中謀害他,想讓一個孽種取代他的位置,而他還是裝作一切都不知曉,想要再給彼此留些余地。
蘇燕早起的時候,聽聞小皇子又病了,心里便不由地想起徐墨懷送去的補藥,心中不大安穩(wěn),來不及梳妝便去寢殿找他,一進去便見他目光略顯呆滯地坐在榻上,見到她來了,眸中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殿下怎么?”蘇燕出聲問他。
徐墨懷沒有應聲,冷著臉說道:“你出去,讓蘭衣進來。”
蘭衣如今也隨她在東宮侍奉,可一直以來照料他起居的都只有她一個。
蘇燕愣著沒有動,他目光躲閃,始終不敢看她,煩躁道:“出去。”
她也不是沒脾氣的,一大清早誰知道徐墨懷又發(fā)什么瘋,這次很快便出了寢殿,讓蘭衣進去侍奉。
蘭衣心中也正不解,還以為是自己得到了太子喜歡,正欣喜地走進去,卻發(fā)現(xiàn)徐墨懷根本不看她,只是扶著額頭,面色復雜地說:“去拿一套干凈的里衣來。”
徐墨懷換好了衣裳,站在一旁系著腰帶,蘭衣則大氣也不敢出地收拾床榻。
他似乎認為這件事很丟臉,警告蘭衣的時候,面色溫和,語氣卻陰冷得嚇人。“不要讓瑜娘知道,否則孤拔了你的舌頭。”
蘭衣的聲音帶著點顫抖,小聲地應了,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床褥上的污漬。
蘇燕因為早上的事不滿,正端著一碗熱湯邊喝邊與薛奉抱怨,薛奉蹲在她身邊喝湯,忽然問:“是不是殿下喜愛蘭衣?”
她面色一僵,很快又一切無常,說道:“興許是吧,殿下也到了年紀,聽聞陛下已經(jīng)在為他挑選太子妃了。”
倘若太子妃又是林馥,那林馥著實是時運不濟,重來一回也避不開徐墨懷這個討人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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