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的耳邊是風(fēng)雪的聲音, 一呼一吸都含著涼意。徐墨懷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同簌簌落下的雪花,倏爾便消散了。
一無足輕重的句話罷了, 根本就什么也無法改變。蘇燕如此想著,心上還是被觸動了一下,讓她的眼眶莫名開始泛酸。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在乎了, 然而徐墨懷真的對她道歉, 積壓已久的委屈忽然又在此刻涌上來,跟她不斷往外冒的眼淚一般堵也堵不住。
眼淚一流出來便被凍得冰涼,徐墨懷面色蒼白,伸手想要替她揩去, 蘇燕卻將臉扭到一邊,避開了他的手。
“你不覺得如今才說這些話太遲了嗎?”蘇燕語氣里帶著微微的哽咽。“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你我之間的恩怨過不去,放過我吧……放過我, 也是放過你自己。”
如今這些又算什么,回到他身邊再重蹈覆轍?徐墨懷永遠(yuǎn)不會變, 她也是一樣。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他愿意, 他便能毫發(fā)無傷地抽身離去。
她的青春年華都在患得患失的歲月中被蹉跎干凈, 如今的她再也受不了被徐墨懷踐踏了。
“燕娘”, 他眨了眨眼,微低下頭, 眸中映著她的臉。“我很想你,日夜都在想你。”
他第一次發(fā)覺,原來想要夢到一個人也是這樣難。他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更不相信所謂的招魂復(fù)生, 可他還是甘愿一遍遍地試過,任由那些方士胡說八道,他想讓自己相信,相信自己與她不會止步于此,留下此生都難圓滿的遺憾。
“過不去便算了,你恨我怨我都好,至少……”他的聲音越發(fā)輕,最后竟沒了聲音,身子微微一晃倒在了雪地里。
蘇燕在心里猜想這又是什么騙她心軟的苦肉計(jì),立刻抹干凈眼淚提著籃子要走,留下一句咬牙切齒的:“騙子。”
她抬步正要走,便聽到一聲熟悉的“陛下”,而后在院門前觀望著此處動向的薛奉忽然跑過來,將徐墨懷從雪地中扶起來,忙對她行了一禮,無奈道:“蘇昭儀,可否讓陛下去歇息片刻,今日大雪,下山的路濕滑難行,還請……”
蘇燕打斷他的話,諷刺道:“聽聞他為了長生不死一直在吃仙藥,如何還能身子不好,莫不是什么哄騙人的手段?”
薛奉漲紅了臉,惱怒道:“蘇昭儀,你也不是糊涂的人,此處離皇宮路遠(yuǎn),陛下每日都在馬車上處理政務(wù),每日不過歇息一二個時辰,下朝后便朝著此處趕來,還花費(fèi)這樣多的時間爬到山上,只為了見你一面。即便是再好的身子,也抵不住這般折騰,人非草木,難道你能鐵石心腸……”
蘇燕仿佛被他的話刺到了,語氣也變得尖刻起來。“鐵石心腸?薛奉,你是不是以為我都忘干凈了,我以為你清楚他如何待我,若論心腸狠,世上有幾人比得過他。”
薛奉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太過了,立刻又給她賠罪,軟和了語氣說道:“是在下失言了。即便是陛下糊涂,如今天寒地凍,陛下在此處等了近兩個時辰,只為了確認(rèn)蘇昭儀安好,才能安心回到宮里,如今太過勞累,實(shí)在是無法下山,還請?zhí)K昭儀讓陛下在觀中暫且歇息幾個時辰。“
見蘇燕面上依舊滿是懷疑,薛奉無奈道:“自昭儀死后,陛下大病一場夢魘不斷,再后來宮中來了訪仙煉丹的方士,陛下吃了那些丹藥……時常會虛幻難分,恍惚間以為你尚在人世。”說到此處,他的臉色頗為難看。“如今雖說蘇昭儀已經(jīng)回來了,陛下也不再服食丹藥,卻仍舊虛實(shí)難分,每日醒來唯恐你再次不見,因此才每日到山上確認(rèn)你還在。”
薛奉一直覺得瘋的不是蘇燕而是徐墨懷,他一面不愿相信方士的鬼話,一面又為了那幾乎渺茫的幻像而去服食丹藥,最后將自己折騰到越發(fā)陰郁古怪。
蘇燕明明活著,徐墨懷卻每日都要來看上一眼,仍會時不時以為一切都是幻像,甚至一早醒來便問薛奉蘇燕在何處,急切地證明她的確還在人世,生怕一切又是他的一場糊涂夢。
蘇燕沉默片刻,目光終于落在徐墨懷憔悴的臉上。
“是他咎由自取。”
“蘇燕!”薛奉忍無可忍,厲聲喊出了她的名字。
蘇燕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們,動靜還是引起了文音元君她們的注意,三人已經(jīng)聽到了薛奉口中對蘇燕和徐墨懷的稱呼,兩位真人都震驚到說不出來,連看向蘇燕的表情都變了,唯獨(dú)文音元君見過風(fēng)浪,面上還算鎮(zhèn)定。
她推開門,喚了薛奉一聲:“郎君若不嫌棄,讓你的主子進(jìn)來歇息片刻,屋里還算暖和,等風(fēng)雪停了再下山去。”
蘇燕沒有吭聲,冷眼看著薛奉將徐墨懷送進(jìn)屋去。
待她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文音元君叫住了她。
“瑜娘。”
蘇燕轉(zhuǎn)過身,面上滿是歉疚,垂頭喪氣地說:“對不住,一直不曾說真話,欺瞞了幾位真人,還給慈云觀添了這樣大的麻煩。”
“錯不在你,在慈云觀的這段時日你也盡心了。”文音元君的確不曾想到蘇燕竟能牽扯出這樣的事,她本想勸上兩句,顧忌到一言一行都會為自己招來禍端,又不好說上更多。
她看到蘇燕僵站在雪地中,眼眶還泛著紅的可憐模樣,還是忍不住說道:“一切隨心。”
“多謝元君這些時日的照拂,蘇燕感激不盡。”蘇燕垂下眼,俯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緊接著她語氣頓了頓,又問道:“敢問元君當(dāng)初鐘意的樂人,是否知道元君心里是如何想的?”
“時日久了自然能察覺出來,我出身望族,與他是云泥之別,有些瞧不上也實(shí)屬平常。。”
她輕皺起眉,說道:“若真心喜愛,這便是錯事。”
“這的確是錯事。”文音元君沒有否認(rèn)。“所以我與他無法長久,分離后不曾再見。”
——
徐墨懷醒來的時候,暖融融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他與蘇燕。
她注意到徐墨懷醒了,指了指小桌上的熱粥:“趙真人給你的,喝了吧。”
徐墨懷的眼睛緊盯著她,好一會兒了也沒有動作。
“燕娘。”
他喚了一聲,蘇燕冷著臉瞥了他一眼,緊接著又聽他重復(fù)一遍。“燕娘?”
“何事?”
“燕娘……”
蘇燕煩躁不堪道:“徐墨懷,你是不是瘋了?”
他非但不惱,反而莫名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又開始咳嗽。
等他平復(fù)了呼吸,才說:“我前些時日總做夢,夢到你死在我面前。醒來以后又看到你在身邊,宮人們不敢說我病了,只裝作你還在的模樣,陪著我一起發(fā)瘋。”他平緩的語氣帶著一抹微不可查的愉悅。“前幾日丞相的位子已經(jīng)換了人,林馥被我捉住了把柄,她德行有虧,自請讓出皇后之位去寺中反省。你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皇后,不會有人說你不好,還有阿瑾,我們的孩子也在等你回去。”
“要是稍微早些,興許我真的會心軟。”蘇燕望著他,笑得有幾分勉強(qiáng)。“如今我有許多事想做,我不愿意回去。”
徐墨懷良久無話,直到蘇燕想出聲讓他早些離去后,他才開口問:“你想做什么?”
他強(qiáng)忍著不讓自己的語氣露出一絲一毫的嘲諷來,但環(huán)視一圈這小小的道觀,心中依舊升起了幾分怨氣。她難不成要留在這里出家做女冠,每日里種地養(yǎng)雞,在這深山里一輩子不出去嗎?
蘇燕也很難想象自己有一日能心平氣和地與徐墨懷說話。“我這一年去了很多地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你當(dāng)初與我說過的江南風(fēng)光,我也去看過了……也許留在宮里,你遲早會厭倦我,你會發(fā)覺從前所謂的情意不過是因?yàn)椴桓市模葧r間久了,我又會變得不值一提。”
徐墨懷這樣反復(fù)無常的人,她早已經(jīng)不敢對他傾注一絲一毫的情意了。
她平靜地注視著他,每一個字都清晰到讓他無法裝作聽不見。
“我不愛你,留在你身邊也是你強(qiáng)求,不是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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