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也沒想到徐墨懷會問這種話。
“方才借給了旁人, 下次讓她還回來就是了。”
“借給了誰,男人?”他不悅地皺起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蘇燕解釋道:“是一個營妓, 她衣衫不整被凍得發抖,我才將斗篷給她蓋上了。”
徐墨懷聞言立刻道:“誰讓你到那種地方去的?也不怕污了自己的身份。”
蘇燕被訓得一愣,隨后才想起來反問道:“我是什么身份?”
他突然便沉默了, 薄唇緊抿成一個冷冽的弧度, 仿佛下一刻嘴里就要冒出些刻薄傷人的話來。然而直到蘇燕都有些忐忑了,他也沒說話, 只是拉著她走入了營帳, 將她冰冷的手握緊。
營帳里很暖和,銅炭盆邊擱了一壺酒和一小碟灑了椒鹽的羊肉, 一旁放著搗碎的茱萸。
徐墨懷坐在書案前不知道在寫什么東西, 蘇燕坐在炭盆邊喝了一口熱酒,腹中好似有一團火燒了起來, 一直燒到五臟六腑, 最后熱度蔓延到全身。她小口小口地喝著,不知不覺臉頰也在慢慢地開始發燙。
等徐墨懷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壺酒已經被蘇燕喝去了大半。她的面上染了團紅云, 也不知是被烤得發熱, 還是真的喝醉了。
“不許在這里睡。”徐墨懷拍了她一下,想讓她去榻上睡。
蘇燕眼睛倒是澈亮,看不出有要醉的意思, 徐墨懷擔心她踉蹌著一頭栽倒火盆里去, 想伸手將她給撈起來,誰知卻被她給狠狠地拍開了。
“狗皇帝,不許碰我!”
徐墨懷手上一僵, 停在半空中良久,緩緩扯出一抹冷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
“你方才說什么?”
蘇燕捂著發燙的臉,根本不理會他,自顧自鉆到了被褥中,動作笨拙得像是一只往土里拱的地鼠。
徐墨懷僵站在原地,一身怒火無處發泄,幾乎想將她從榻上拖下來教訓一頓。他平復了好一會兒,坐在書案前看書,強忍著想將火氣壓下去。然而聽著身后人的呼吸和醉酒后的囈語,他憤而將書狠狠一擲,起身朝著床榻走去,想要將蘇燕叫醒后給他認錯。
然后等他走到榻邊,卻發現蘇燕沒有脫衣裳,裹著被褥只露出小半張臉,黑發像是綢緞似地鋪開。他動作一頓,在床榻前來回踱步,陰沉著臉盯了她半晌后,俯身將她的鞋靴給脫去,回到書案前繼續看書。
——
次日蘇燕醒來,對昨夜的事顯然已經沒了多少印象,面對徐墨懷一大清早的冷臉也不覺有異。
她坐在書案邊喝著肉羹,將徐墨懷的書墊在了碗下,他瞥了一眼,丟給她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說道:“將這些字抄下來,有一處錯漏,今夜便別想睡了。”
蘇燕覺得莫名其妙,更不懂他哪里來得火氣,然而再憋屈,也只能悶聲接過,坐在一邊拿著筆照著模樣臨摹。
雖說她也試著在讀書寫字,卻也是識字有限,徐墨懷丟給她的這張紙上,沒有一句她能完整地念出來。
等她抄過一遍停下后,徐墨懷冷聲道:“繼續抄。”
“還要抄多少遍?”蘇燕疑惑道。
徐墨懷涼涼一笑。“抄到你知道錯了為止。”
“我又做錯什么了?”
“自己想。”
蘇燕反復想自己究竟又做了什么惹得他不快,還以為是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讓兩個跟隨的侍從給記下來了,一句一句試探過去,徐墨懷的臉色反而更差了。
他忍了又忍,只說道:“蘇燕,下次不要讓朕看到你喝酒。”
她依舊不解,只當做是徐墨懷瘋病又犯了,平白愛折騰人。
徐墨懷不許她停下,她便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抄著這些看不懂的字句。
徐伯徽來求見的時候,他也沒有要蘇燕回避的意思。
徐伯徽見到營帳中的蘇燕也沒有驚訝,與徐墨懷照常說著戰事,隨后又道:“朔州被胡人兵馬圍困已久,一路上兵馬糧草皆被阻截,各州郡為求自保都不敢輕易派援兵去,何況林家如今失了勢,不少人便想著借機踩上一腳。林照是文臣,能讓朔州撐了這么長的時日實屬不易,只恐城中糧草斷絕,天寒地凍的,百姓們也要跟著遭殃。”
徐墨懷點頭,說道:“朕心中已有了人選,雖然叛軍必定早在路上設伏,只是朔州危在旦夕,再耽誤下去,城中百姓恐撐不過這個冬日。”
“皇兄便讓我去吧,等這個冬日過了,我必定將朔州給保住,帶著晚音和林照來吃團圓宴。”徐伯徽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說道。
徐墨懷點頭應允,目光投向一邊的蘇燕,她還在抄那幾句話,倘若前面幾張紙上的字還算端正,到后面便越發潦草敷衍,幾乎要努力辨認才能看出她寫了什么。
徐伯徽好奇地貼近,看到紙上的字下意識念出聲:“旋穹周回,三朝肇建。青陽散輝……”
他不禁笑道:“原來你在抄椒花頌?離新年還有段日子,未免太早了些。”
蘇燕沒聽懂他的意思,卻覺著有些耳熟,仿佛在何處聽過,皺眉道:“什么椒花頌?”
徐墨懷輕咳一聲。“徐伯徽,你該出去了。”
徐伯徽領會了他的意思,彎著眉眼笑出聲,擺擺手走出了營帳。
蘇燕疑惑地去看徐墨懷,卻被他抱到懷里,隨后便聽到他說:“除夕之前,你要將這段祝詞熟記下來,還要會寫會背。”
他拈起一張蘇燕抄錄的椒花頌,嗓音沉而緩,將紙上的字念了出來。
蘇燕腦子里的某個幾乎要忘記的記憶,似乎突然就被翻找了出來,非但沒有變得模糊,反而在這一刻變得更為清晰。
從前在馬家村的時候,他們在一起度過了除夕,第二日清早,屋外下了雪白茫茫一片,他穿著身落拓的寒衣,站在雪地中對她念了一段新年祝詞,氣息交換間,口中吐出的水汽像是雨后罩住青山的雨霧,讓他的眉眼在朦朧下更顯英俊深遠。
蘇燕就是在那一刻,心臟跳得飛快,好似有一股溫熱的水流順著心上的縫灌了進去。
此刻她被徐墨懷抱在懷里,聽著他念著與從前沒有出入的一段話,卻只剩下一股悲涼感。
那個時候他在想什么?是在想她一個卑賤的農婦,不配聽到他念的祝詞,還是在心中嘲笑她愚蠢無知,連他在說些什么都聽不懂。總歸不會是同她一樣真心感到歡喜,不會同她一樣想著,若是往后年年都能一起便好了。
“為什么?”
徐墨懷聽到懷里的人忽然問他。
“就算我背下來了,又有什么用?”倘若徐墨懷真的是刻意為之,她便覺著他如今越發可笑了。
徐墨懷掰過她的臉,微低下頭吻她,將不想聽到的話堵回去。
——
白日里徐墨懷不在營帳里,蘇燕常被人監視著,便也沒了四處走動的興致。若不是薛奉說徐墨懷去馬場和將軍們比試騎射,她一定還會繼續在營帳中呆坐著。
她并不為去看徐墨懷,她只是覺著若能瞧見他出丑,那必定是件極有意思的事。這樣自負傲慢的一個人,興許輸給了誰就會將他給拖下去砍了。
蘇燕走出去沒太遠,就瞧著寒風中一個女子纖弱的身影。她抱著一件斗篷,白皙的臉頰凍得發紅干裂,看到蘇燕后眼前立刻一亮。
蘇燕快步朝她走過去,說道:“你怎么來了?”
胡姬將斗篷還給她,說道:“我洗過了,他們不讓我過去,也不肯替我傳話,我只能在這里等著你。”
她的頭發有些凌亂,脖頸上也有明顯的傷痕。
蘇燕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猶豫了片刻,問道:“你吃東西了嗎?”
胡姬的眼睛是像玉石一樣的碧色,直勾勾地看著蘇燕,讓她忽然有些心軟。
“你要給我吃的嗎?”她捏著自己的衣角,略顯局促地問道。
蘇燕點了點頭,拉過她。“你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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