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從碧荷的表情看出來, 她是真的不敢提及與皇后長公主之死的事。顯然當日徐墨懷發作的緣由,就是因為徐晚音說的那番話。
這些不僅是徐墨懷的逆鱗,也是所有人默認不可言說的秘密。碧荷比蘇燕還要年長幾歲, 在宮里待了很多年,也曾去東宮服侍過,這些事她多少知道一些,然而正是因此, 她才更清楚什么都不知道,對蘇燕反而是一件好事。
“徐墨懷是個瘋子, 你應該知道吧。”蘇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心中除了疲累, 就只剩下麻木。
她當初怎么一點也沒發現, 她甚至還覺得莫淮是一個端方儒雅的貴公子,然而等他大權在握,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他身為君王后的暴戾涼薄。
馬家村的莫淮和如今年輕的帝王, 真的是同一個人嗎?蘇燕如今再回想起那些點點滴滴, 都覺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碧荷聽到蘇燕這樣說,并沒有露出太奇怪的表情,但想起之前那只斷手, 聯想到蘇燕可能遭遇的事, 便小聲地安慰她。“陛下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多數時候待人都很和善,沒有那么多奇怪的癖好, 且在朝政上一直很勤勉,從被立為太子開始便一直備受贊譽。若是有時候讓娘子受委屈了, 還望娘子多多體諒陛下的不易……”
蘇燕如同被潑了一身冷水, 的眼神瞬間便黯淡了下去。她后退兩步, 指著自己,嗓音喑啞道:“他是皇帝,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想要什么都有,我體諒他什么呢?”
“我想要的東西那么簡單,為什么他就不肯放我一馬,為什么他唯獨不對我和善?”
碧荷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能讓蘇燕反應這么大,不禁也有些慌亂,忙拉著她安撫道:“是奴婢說錯話了,娘子別計較,莫要因這些事煩悶……”
蘇燕劇烈地喘了幾口氣,逐漸平緩了情緒,也知道自己不該同碧荷發火,神情尷尬地不敢看她。碧荷也當自己惹蘇燕不悅,找了借口去做旁的事。
一直到夜里蘇燕要沐浴,碧荷在屏風后給她遞衣裳,無意間瞥見了蘇燕肩頸上青紅的痕跡。
碧荷手上一頓,隨后連忙低下了頭。
蘇燕做什么都不喜歡讓人服侍,洗澡時更是不讓人在一邊看著,碧荷不知道具體的狀況,只能從屏風后委婉地說道:“我去給娘子拿些藥膏來吧。”
浴桶中的水聲突然消失了,好一會兒蘇燕才回應道:“你能給我找來避子藥這種東西嗎?”
“避子藥?”碧荷不可置信道。“娘子怎么能要這種東西。”
蘇燕不怪碧荷的想法,在碧荷眼里,她應該是個走大運才被皇帝寵幸的女人,誕下皇嗣更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哪有主動開口要避子藥的。
蘇燕的容顏并非絕色,她的身上有傷疤,手上的繭子比府中的婢女還要多得多,這樣一個人,若不是上天垂憐,哪有機會與皇帝沾上關系。至少碧荷心中是如此想的,她甚至在心里有些暗暗不滿蘇燕的不知好歹。
然而緊接著,她就聽到蘇燕用微弱的,帶著迷茫的嗓音說:“我害怕,碧荷……我不想一輩子都呆在這里……”
碧荷心中忽然一軟,那點鄙夷瞬間消失不見了,她想了想,便問她:“娘子為什么害怕呢?陛下天人之姿,若是娘子誕下皇嗣,便是陛下的長子,本朝循周禮,也許娘子所生的皇子也能當上儲君,日后你是生母,該是何等的風光……”
她越說越激動,隨后才發覺自己扯遠了。
蘇燕縮在浴桶里,眼眸被水汽氤氳到濕潤,她手臂環抱著,固執道:“我就是害怕……”
碧荷說的那些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那么遠的事她從來沒想過,即便碧荷說出來,她也覺得虛無縹緲。難道僅僅為了一個微弱的可能,要將她此生都掛在一個殘暴冷漠的男人身上,從此做一個見不得人的外室,受人奚落恥笑一輩子,再讓自己的孩子也被嘲笑著長大。
蘇燕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折磨到發瘋。
過了一會兒,碧荷覺得水大概要涼了,便問蘇燕:“娘子好了嗎?”
蘇燕沒有應答,碧荷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等碧荷慌亂地去察看的時候,蘇燕正不省人事地泡在水里,一點點地往下滑,水就要嗆到鼻子了。
碧荷連忙將蘇燕撈起來,費盡力氣才把她背到了榻上,而后立刻讓人去喚大夫。等做完這一切,她自己的身上也是水淋淋的,還要幫著赤\\裸的蘇燕穿衣裳。
也是趁此機會,碧荷看清了蘇燕身上各種曖|昧痕跡,從前胸到后頸都沒放過,甚至有一些在極為私密尷尬的部位,她光是看著便忍不住面上發熱。
不想這位看著端莊驕矜的皇帝,在□□上也有這樣放浪的一面,難怪蘇燕提起他便沒有好臉色,確實……確實太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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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燕醒來的時候,感覺到頭發在被人扯動,便扭頭朝一側看了過去,待看到徐墨懷的一張臉,心跳都好似停了一下,忙裹著被子往后縮,頭皮上傳來的疼立刻讓她痛呼了一聲。
徐墨懷面色淡然地松開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說道:“張醫師說你氣血不足,太過勞累才暈了過去,以后要好好用飯。”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有一抹戲謔的意味,蘇燕別開臉,多看他一眼都覺得腹腔中在冒火。
“陛下不用處理公務嗎?”
徐墨懷當然知道蘇燕是什么意思,便說道:“朕將折子帶過來批閱了,若有要事,會有人立刻稟告,不用你操心。”
蘇燕瞥了一眼,果真自己練字的書案上堆了一沓奏折,似乎是已經看完了,她往被褥中拱了拱,背對著徐墨懷。
“你還想睡?”徐墨懷問了她一聲。
“是。”
即便得到了回答,他也照常沒有如她的意,不由分說地將她扶了起來。
“洗漱完就去用膳。”
蘇燕被迫坐起身,垂落的頭發晃了晃,她才注意到有什么不對。
本來柔順服帖的墨發,此刻被編成了好幾根辮子,其中還有一根尚未編好,已經快要散開了。
蘇燕這才明白初醒時為什么會感受到頭發被扯動。
她用莫名其妙地目光看著徐墨懷,而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避開了她的目光,理直氣壯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快起來。”
蘇燕洗漱完,桌上擺了些清淡的小食,徐墨懷倚在窗前的軟榻上看折子,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東西,驀地發出一聲冷笑,蘇燕嚇得身子都緊繃了起來。
發覺到與自己無關,她才繼續吃著碗里的粥飯,只是怎么都沒胃口,一直是味同爵蠟。過了片刻,就聽徐墨懷開口道:“瓷瓶里的花枯了。”
蘇燕順著他說的看過去,天青的瓷瓶中本來插著桂花的花枝,如今鵝黃的小花都落了個干凈,綠葉也漸漸萎縮,擠在瓶子里看著十分寥落。
她以前總是不等花枯萎就會換上新鮮的,這次竟一直連著好幾日都沒有想起來。
“花都會枯。”她敷衍地說了一句,低頭繼續喝碗里的粥。
徐墨懷盯著半枯的花枝,喃喃道:“說的也是……”
緊接著,他又十分突然地問她:“你還想見到周胥嗎?”
蘇燕抬起眼不解地看著徐墨懷。
他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小事。“朕可以幫你殺了他,怎么殺都隨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