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周胥成婚以前,蘇燕在心中想象了很多次未來是何種模樣。雖然有擾人的馬六一家子,有不喜歡她的周母,但她所設想的往后更多的都是溫馨和睦,就和她從小希望的那樣。
周胥的院子比她原來的要大得多,可以種菜養花,她還想再養一條狗。然后她會繼續去藥鋪做工,去山上采藥。若是運氣夠好,等科舉制開通了,周胥還能想法子當官。日后孩子有他這樣的父親,一定會大有出息。
蘇燕雖然想得很遠,但她卻覺得那樣的日子離她已經很近了。
在她心中這已經是最好的生活,也許依舊清貧,但她不會覺得孤單,不會隨便受人欺負,且她的夫婿與她情投意合,這都是她想要的。
直到利刃砍下她夫君的手,直到徐墨懷命人將她丟上馬車。
蘇燕安定的生活被攪得天翻地覆,再沒了回頭的可能。
徐墨懷是天子,他已經什么都有了,為什么卻不肯放過她。
蘇燕心中惶恐,又不得不在他的脅迫下照做。
他丟來的衣裳都是上等的料子,用手摸一下便知道了,柔順輕薄的衣料,好似手上捎帶繭子都能勾起絲來,摸著就跟水一樣的又涼又滑。布莊里最好的布料,連給它做系帶的份兒都沒有。
蘇燕想起了當初給徐墨懷做衣裳,自以為是買了上好的料子,還以為他會惦念自己的好,哪知道在他眼里那樣的料子已經是粗劣無比。
發覺蘇燕抱著衣服傻愣住,徐墨懷出聲催促:“不會穿我讓人來教你。”
近日天氣正熱,蘇燕的喜服里面還穿著輕薄的里衣,脫去外面一層后倒也不至于光著身子。畢竟當初照料徐墨懷,二人床榻離得那樣近,她在家中也是要換衣裳的,只是那時天冷,與現在也比不得。
蘇燕算是認清了,從前的溫柔耐心都是裝模作樣,徐墨懷根本不會將她放在眼里,倘若她不肯按著他的心意來,怕是下一刻就會直接扒掉衣裳逼著她換。
蘇燕畏縮著往后退,緊接著就磨磨蹭蹭地開始脫衣服,徐墨懷也沒有要避險的意思,就那么冷漠地看著,這眼神毫無半點欲念可言,反倒讓她越發坦然。
等她換完了衣裳,頭發也亂得不成樣子,哭過后的雙眼紅通通的。
見她態度還算溫順,徐墨懷的臉色也緩和了很多。
云塘鎮并不算大,蘇燕以為他會直接將她帶走,卻沒曾想他竟讓人將馬車停在一處府郟
這算是云塘鎮最有模有樣的宅院了,從前住著一個退隱的大官,后來就被一個有錢的商戶給買下。
徐墨懷此行已經足夠低調,旁人只知他是京中來此辦事的貴人,知道他來頭不小,二話不說將宅院打理好給他歇腳。
蘇燕怎么也沒料到,自己第一次坐馬車竟會是這樣的情景,實在是生不出半點欣喜來。
下馬車的時候她還想抱著自己脫下的婚服,卻被徐墨懷不由分說給拿走了。
他順手將蘇燕的婚服丟到侍衛的懷里。“拿去燒了。”
蘇燕伸手想去搶回來,被他一把拽祝“一件破衣裳,要它做什么?”
蘇燕懇求他:“讓我留下吧,求求你,我想留著這一件。”
徐墨懷語氣重了幾分,又重復一遍:“拿去燒了。”
這件婚服的布料是她親自挑選,說了幾次好話才讓那繡娘答應幫忙,幾乎每隔兩日就要去看一看繡得如何了。她看著這件婚服做好,似乎也在看著自己夢逐漸接近圓滿。
他就是這樣,非要硬生生把她的一切都給打碎了,連個念想都不給她留下。
兩人快一年沒見,再重逢后卻是這樣難堪,蘇燕不想跟徐墨懷敘舊,他似乎也覺得自己沒必要對她解釋什么。
蘇燕被送去沐浴洗漱,屋內陳設是她從沒見過的奢侈,連一個小小的豪紳都能如此,更何況是一國之君。若換做從前,她應該要到處瞧一瞧看一看,感嘆一下這些有錢人家的日子,然而經此一遭是身心俱疲,只知道呆坐著,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
蘇燕不習慣被人服侍,然而徐墨懷吩咐了,必須有人看著她洗漱,于是侍女就隔著屏風等她。
蘇燕一起身,立刻有人上來給她擦干穿衣,嚇得她差點滑倒。
白日里成親的事已經讓她累個半死,夜里卻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房間里靜悄悄的,還有股好聞的香氣,連被褥都又軟又暖和。
一切都陌生到讓她惶恐不安,閉上眼就是周胥被砍傷后血流如注的模樣。
直到夜里她才有心思琢磨起徐墨懷所說,周胥對她另有所圖的話。
再如何她也不是傻子,說的那樣明白了,還有什么想不通的。徐墨懷如今已經是皇帝了,再不是馬家村奄奄一息的莫淮,他根本不屑于對她說謊。
周胥對她也是帶著利用。
蘇燕閉了閉眼,情不自禁蜷起身子。
她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然而心口處卻一抽一抽得疼。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很可笑的,周胥是真切地關照她,也的確做到了娶她愛護她。
但這兩個人,都沒將她的真心放在眼里。
帶她去長安,然后呢?
黑暗中,蘇燕望著帳頂,茫然又無助。
——
次日一早,幾個侍女進來為蘇燕穿衣打扮。
她醒來本還有些怔忪,見到一堆人立刻就嚇清醒了。
想到自己的處境后立刻又低落下去,然而根本沒人在意她是什么情緒,只按照吩咐替她做了個發髻,將珠釵步搖都往她發上簪去。
蘇燕平日里忙著做農活,哪有時間梳妝打扮,更不會梳什么發髻,此刻看著銅鏡也是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如同在看另一個人。
很快侍女們催促她出去,徐墨懷已經站在院中等著了,他身邊的侍衛正在和他說著什么話。
聽到動靜,他扭頭看過來,望到這樣打扮的蘇燕,眼神微微一動,難得說了句好話:“好好裝飾一番,倒也是個美人。”
蘇燕眼睫輕顫,沒有答他的話,徐墨懷也沒與她計較,只說:“上路之前,先帶你去看個東西。”
徐墨懷說話,她只有照做的份。
從前蘇燕一心想要的步搖就簪在發上,走動間金銀玉石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她卻覺得這聲音讓人心煩意亂。
榴紅的羅裙垂至腳面,蘇燕還不習慣穿著登云履,時不時就會踩到,幾次都險些摔倒,等快走到為她準備的馬車邊上,又踩到裙邊,要不是被徐墨懷拉了一把就要磕到車轅上。
他不滿的輕嘖一聲,似乎是看不慣她這樣笨手笨腳,直接將她抱起來扶到馬車上站穩。
“路都走不好。”
蘇燕瞪了他一眼,自覺鉆進了馬車。
為徐墨懷準備的馬車在前面,兩人沒有坐在一處。
她不習慣坐馬車,一會兒的時間里便頭暈腦脹,好在很快一行人停了下來,侍衛請她從馬車上下來。
蘇燕緩了口氣,隱約聽到了狗吠聲,掀開簾子后卻發現此處是荒山野嶺,不像是有人家,也難怪路上這樣顛簸。
她下去的時候,徐墨懷也正好走近,順手扶了她一把,接著手便不松開了,拉著她朝后方走去。
這地方雜草叢生的,好端端來這兒做什么?
不等蘇燕發問,隨著越走越深入,狗吠聲也跟著清晰了起來,且其中摻雜著人的嘶喊哀嚎。
蘇燕心中一顫,猛地看向徐墨懷。
他步子沒有停下,繼續往前走,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后,只淡淡道:“跟著我來就是了。”
直到走過一個小土丘后,蘇燕終于看到了慘絕人寰的一幕。
巨大的五個囚籠中血肉模糊,里面關著的惡犬正在撕咬人的身子,一口獠牙連皮帶肉都撕下來,狗的身上嘴上沾著血和碎肉。
除了馬六還在哀嚎求饒以外,其他的人要么斷了氣,要么就是在發出微弱的呻|吟聲,尤其馬六襠下一大片猩紅極為顯眼。
籠子里是被開膛破肚,臟器腸子流了一地的人。蘇燕看了一眼,立刻就渾身汗毛豎起,惡心得彎下腰干嘔。那股血腥氣似乎都逼近了她,在她鼻尖繚繞不散。
蘇燕瘋了一樣甩開徐墨懷的手要往回跑,立刻就被死死按祝
“跑什么?”徐墨懷微蹙著眉,不解道:“你不是想殺了他們?我特意讓人留著馬六的命,好讓你看著他死,你反倒先嚇成這副模樣。”
蘇燕面色慘白,胃里一陣翻涌。
馬六的嗓子都喊都嘶啞了,扯著嗓子痛苦地嚎叫一聲,她瞬間頭皮都麻了,好似能聽到野狗撕咬人肉的聲音,立刻就腿軟著差點坐在地上,徐墨懷一把將她撈進懷里讓她站好。
蘇燕渾身克制不住地發抖,她張著嘴呼吸,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又輕飄飄一句:“他們不是吃了你的狗嗎?”
蘇燕已經聽不進去他在說什么了,她只想趕緊跑,離這個地方越遠越好。
徐墨懷見她似乎是真的害怕,便松開手任她走,自己則在后面慢悠悠地跟著,閑散得像是來散步。
蘇燕踩著裙子摔倒,狼狽地想爬起來,就聽徐墨懷在她身后風涼地笑了一聲。“燕娘,你可真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