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瑾一動不動,垂下的眼睫半掩住瞳孔,看不清眼睛里紛繁的情緒。
摘星樓是皇權的象征,望月樓的建立便是挑戰(zhàn)皇權。
而那個鎖在望月樓里的冒牌遺孤,大約就是陸錦宸準備將來起兵謀反的理由。
建立望月樓,陸錦宸就能假裝臨淵城被天徹王朝的遺孤控制,起兵攻下京城之后,他再順理成章的趕走那個傀儡皇帝,自己登基。
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可是…謀反之后呢?那時,天徹王朝對于陸錦宸來說再無用處,冠梁城的人便會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宋懷瑾不敢說自己對冠梁城有多少感情,可是讓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奉她為神的冠梁人民毀滅,她始終是做不到。
“懷瑾…懷瑾,想什么呢?”江彧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宋懷瑾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再次看向窗外,盯著那遙遠高聳的望月樓,失神的開口:
“這座望月樓是幾時建成的?”
“哦,那是兩年前建成的,六殿下三年前發(fā)現(xiàn)了天徹王朝隱居的冠梁城,之后便想到了這么一個主意。利用前朝為自己開路,這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對嗎?”
江彧說話時一如既往的輕松自然,但是神色微轉之間卻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后面的話,他沒有再開口,宋懷瑾何其聰明,怎么會看不出來。
發(fā)現(xiàn)冠梁城時陸錦宸就開始打造他征服天下的大計,還打著為了找她瘋狂的幌子!
宋懷瑾雙手在廣袖之下漸漸收緊,虧的她還未自己五年的缺席而難過,覺得虧欠。原來這也是陸錦宸的計劃。
等天徹再次滅亡之后呢?她要怎么辦?這天下哪里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哦,對了,你想去望月樓里面看看嗎?”
宋懷瑾努力控制著自己幾近崩潰的表情,手只有握住冰涼的杯壁時才能稍稍平復下渾身的顫抖。
陸錦宸這個人,她從來都不能小看。
她仿佛在做世間最困難的一個決定,她咬牙搖搖頭,正準備起身帶趙一恒離開,卻被江彧一把拉住。
江彧也有些不好意思:“懷瑾啊!你說你新婚燕爾,我不是故意破壞你和六殿下的關系的。”
“你說什么了嗎?”宋懷瑾將他扯住的那一截袖子拉回來,露出一個有些凄慘的微笑:“江先生明明只是跟懷瑾閑聊幾句,怎么就會破壞我們之間的關系了呢?”
看著宋懷瑾那比哭還難看的笑,江彧保持著一貫的清醒,很快回道:
“對,我只是跟懷瑾先生閑聊而已。哦對了,這是有人想騙你進望月樓看看傀儡皇帝的信件,被我截下來了,你可以看看。”
宋懷瑾盯著那封白皮紅蠟的信件,終于緩緩,緩緩的伸手接了過來,平展的信封被她不自覺的揉皺,她努力保持鎮(zhèn)定,如蹣跚學步的嬰兒,帶著趙一恒,一步步走出了書齋的大門。
江彧收回手,緩緩背在了身后。
他不知道陸錦宸對于宋懷瑾是什么感情,又是否有欺騙。
可是他清楚,人,尤其是女人,一旦有懷疑的種子種在心里,那種子便會很快生根發(fā)芽,最終割裂一段本就完美無缺的關系。
昔日的麒麟才子如今就剩下點挑撥離間的能耐了。
江彧忍不住自嘲一笑,不知后世會如何評說自己,可是他也不忌諱了。
君子,小人,在國與國的斗爭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懷瑾,別難過了,糖給你。”
路上,趙一恒猶豫良久,終于攔住了臉色蒼白的宋懷瑾,依依不舍的把自己手里的糖遞給她。
宋懷瑾看了一眼那包裝完好的麥芽糖,并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伸手輕輕拍了拍趙一恒的肩膀,醞釀了一番才道:
“一恒,你相信我能幫你找到家人嗎?”
趙一恒不知為何宋懷瑾要把六年前的舊事搬過來,但是回家這件事一直是他的執(zhí)著,“嗯!”
“那,萬一我是騙你的呢?萬一我就是為了利用你超群的武藝呢!你知道,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
“不會的,你不一樣。”趙一恒堅定的看著她,那雙眼睛澄澈到不含一絲雜質,他握著宋懷瑾的肩膀一字一句的道:
“我相信你,你不會騙我,也不會利用我的。”
“是啊,你不一樣…你不一樣…”宋懷瑾不自覺的喃喃出聲,不一樣啊,呵!
她一直認為,在陸錦宸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樣的。
為了陸錦宸她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復國大業(yè),可以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置身殺戮。
可是陸錦宸,你怎么敢這么耍我!
“懷瑾,你別哭,你到底怎么了?”趙一恒慌亂的抱著女子,眼神不自覺的盯上剛剛的那家書齋:
“是不是那個江彧欺負你,我?guī)湍阕崴!?br>“沒有,沒事。”宋懷瑾伸手摸了一把臉,眼淚滴在手上,冰涼的觸感直刺得人心尖發(fā)顫。
她推開趙一恒笑道:“我眼睛不好,有些迎風流淚,我們回去吧。”
“嗯!”趙一恒點頭,聽話的跟著宋懷瑾回城主府,走時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江彧那風雪覆蓋的古樸書齋。
懷瑾不開心,一定是那書齋的問題。
以后不帶她來這里了。
嗯!就這樣!
回到城主府時,宋懷瑾沒有回自己房間,還是忍不住走向了陸錦宸的書房。
路上,東風凌冽,每吹一下都仿佛鬼神在阻止她的腳步。
宋懷瑾攏了攏披風,有好幾次想止住腳步,卻還是一次次又向前走,走走停停,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兩刻鐘。
好不容易到了書房門前,她伸出冰涼的手剛要敲門,卻聽里面陸錦宸壓著怒氣的聲音響起:“小十,她不會這么做的!”
“為什么?怎么不會?”十皇子聲音清脆,隔著一扇門聽起來有些悶悶的:“宋懷瑾可是真正的前朝遺孤,她怎么會不去望月樓看呢?
等到她去了望月樓,就會知道你偽造了前朝玉璽!
而且,這事情是元籍的妹妹元嚶嚶告訴我的,元籍跟了你十幾年了,怎么會有假?”
“孩子脾氣,回去!”
“六哥!宋懷瑾住在臨淵城遲早要注意到望月樓的,而且,我看見她今天還帶著趙一恒去了江彧的書齋,呆了整整半個時辰。
江彧可是她的屬下啊!你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嗎?萬一在醞釀什么對你不利的計劃呢?”
十皇子義憤填膺的道:“你利用她的身份去攻打京城,這件事她自己怎么可能想不通?萬一她跟你搶江山呢?這些事情你都想過沒有啊!感情能長久一輩子嗎?”
“夠了,小十,回去!我自有打算。”陸錦宸猶豫片刻,聲線弱了下來:“我不是瞞著她,我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她?等到她篡權還是等著自己勝利把她鎖在你身邊一輩子?!”
十皇子恨的牙根癢癢,正準備甩袖走人,卻發(fā)現(xiàn)陸錦宸的眼神忽然亮了,那亮晶晶的眼睛還能看見一絲不正常的血色。
他不可置信的轉頭,又仔細確定了一下,陸錦宸眼中紅色褪去,卻依然亮的嚇人,看的他一陣心驚:
“六哥,你不會真的想把宋懷瑾鎖一輩子吧?”
宋懷瑾終于聽不下去,伸出去的手緩緩落下來,猶豫良久,終于沒敢推開那扇能一瞬間打散她和陸錦宸關系的門。
她步子沉重,一步步走遠了,回到自己的房間,久久緩不過神來。
不是騙她,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那陸錦宸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她,等到她一無所有只能靠著他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