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來,這是田小福給我起的名字。
田小福說,我是她在路上撿回來的貓。
可是我知道,事情并不是這樣的。
她遇見我的那一天,是獨自一個人走在路上的。
趴在狹小的籠子里的我,那時正像其他同伴一樣、百無聊賴的趴在濕冷的金屬籠板上。
我在看到她即將經過這處動物遺棄站時,一如往常的打起精神看向了她。
在動物遺棄站,所有這些被人遺棄的寵物們,如果在超過領養時間后依然沒有人來領養的話,就會被安排進行安樂死。
我不想就這樣一直待在籠子里、直到被安排死去的那一天。
所以我總是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每一個從這里路過的人們。
那些過往的人們,有些人看也不看這里便離開了。
也有人會停下來,看了我和我的同伴幾眼后才走。
有一次,有一個人甚至一直走到了我的籠子附近,目光在我和我隔壁的同伴之間來回打量。
就在我以為自己或是同伴能夠被拯救出這里的時候,那人還是搖了搖頭道,“這些貓的品相都太差了……還是算了……”
那人說完便轉身走了。
我努力維持起的飽滿的精神狀態,在他離開之后,一下子便轟塌了。
那天夜里的時候,我聽到隔壁的同伴在低聲自言自語著什么。
“……沒有希望的……我們生來就是被人遺棄的……不會有人要我們的……”
打那天過后,它便終日蜷縮在籠子里不動了,再也不向過往的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后來,動物遺棄站的管理員說,它這是得了抑郁癥,沒得治的,只能將它帶去提前進行安樂死了。
那時的我,心里也很迷茫。
抑郁癥是什么?為什么沒得治的?
得了這病就只能安樂死嗎?
當時,我甚至連那位在我身邊待了三個月的同伴的名字都不知道。
漸漸的,那些在我上下左右的籠子里的其他同伴們,也在日漸悄無聲息的消失著。
我開始恐懼。
可我拼命著告訴自己,我不能恐懼,更不能萎靡不振的趴下去。
因為我怕我也會像其他同伴那樣,得上那種會讓自己從此一去不復返的抑郁癥。
我始終沒有放棄過向路過的人們求救。
有一次,兩個路過這里的孩子發現了我。
他們隔著籠子,將手指頭伸進細縫里摸我的皮毛。
為了討他們的歡心,我順從著靠近了些,讓他們盡情摸我。
我覺得我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們對我的喜歡,我以為他們能將我帶離這里。
然而我仍是想多了。
因為其中一個孩子對他的同伴說,“真可惜,要不是我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活,我就會收養這只貓了……”
他們這次走后,之后再也沒有來過這里。
而現在,又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正在朝我走來。
她看我的眼神有點朦朦朧朧的,像是帶著點憐惜、又像從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東西。
我努力睜大眼睛回看著她,眼神里流露出希望她能將我帶走的渴望。
這個女孩與我對視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出聲。
就在我以為這一次的努力也將白費的時候,她用清脆的聲音喊來了動物遺棄站里的管理員。
“您好,請問這只小黑貓是什么貓?”
“你好,這是一只塔麗貓!
見女孩對這只貓有些心動,管理員大媽忙熱心的介紹了起來,“這只小貓是很乖的,今年才不到一歲大。而且它生下來后不久就用藥物絕育過了,所以你不用擔心以后的問題……”
其實,管理員也很想將這些堆壓起來的小動物們都送出去的。
外人只當她們這些平日里對被遺棄的動物進行絕育、進行安樂死的管理員,都是些心狠手辣之人,卻沒有想過一切悲劇的根源到底出在了哪里。
動物遺棄站也不能無止境的做著慈善事業,沒有人愿意收養的小動物們,只能被安排提前走上死亡之路。
女孩在聽了管理員的話后,小聲問了后者一句,“我想要帶走這只貓,我想收養它,請問你們有沒有什么收養要求或是條件之類的?”
“沒有什么要求的,你只要用你的身份卡在我這里登記一下、填個表,另外再交十個星元的管理費就行!
女孩聽罷很快就辦好了登記領養手續。
在給管理員十個星元的時候,她有意背對著自己挑選的那只貓,將錢交到了管理員手上。
后者點完錢后,同她確認了一句,“一共是十個星元,我們這里一旦收款概不退還的……”
“請您小聲一點說話吧!
覺著管理員的聲音太大的女孩,放低了自己的聲音向前者解釋道,“錢的數額,請您不要提了。我怕它聽到后會傷心的……”
就這樣,完成了全部收養手續之后,那個和我對視過的女孩轉身朝我走來。
管理員打開了那扇關了我長達半年的籠子門,將那時還是臟兮兮的我從里頭拎了出來,交到了那個女孩手上。
當后者抱著我一路走回家的時候,我不知道那時候窩在她懷里的自己,是不是又臟又慫的樣子,我只聽到她在不停的說著安慰我“以后日子會更好”之類的話。
知道這些話不僅是她說給我的,也是說給她自己的聽的,那已經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當天晚上,在浴室洗白白、洗香香的我,知道了自己今后的主人的名字——田小福。
她還給我起了個名字,叫路來。
其實,我打心眼里覺得,田小福其實是個挺膩的人。
那時候在外頭有工作的她,總會一下班回到家就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見我慢吞吞的從沙發墊后頭露出腦袋來,她便會像一陣風似的沖上前把我抱起來,然后再將我舉高高、求親親抱抱什么的。
嫌她太膩味的我,總是沒事就露出一副高冷的模樣,用肉墊嫌棄的推開她湊過來的小鼻子,其實自個兒的心里頭卻是開心到不行。
后來,田小福脫單了。
一個名叫幸田的男人拐走了她,甚至還偷走了她的心。
那陣子兩個人還在熱戀期,她總愛在我耳邊,跟我說著她和他之間發生的各種事情,聽得我的一雙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來。
我覺得我可能不是那么喜歡幸田。
但是看著他讓小福笑得那么開心的份上,我還是決定原諒他了。
再往后呀,這兩人就住在一起過上了沒羞沒臊的日子。
有時候,他們也會一起出去旅行,順便再帶上我。
看在各種美食和美景的份上,我也原諒了這兩個人拿我當電燈泡的事情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
小福在和幸田一起去攀登一座山的時候,發生了一場沒有人預料得到的意外。
她從山崖上墜落,福氣大保住了命,然而兩條腿卻是摔斷了。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里頭到底發生了哪些事情,但是當小福重新回到家時,她人是坐在輪椅上的,幸田也不見了。
她將獨自被留在家里多日、消瘦了許多的我抱在懷里,輕輕撫摸著我的腦袋告訴我說,“路來,咱們得換個地方住了,你說好不好?”
我仰頭看著她的眼睛,心里想的是“好,只要是你說的,無論去哪里都好。”
于是,我們搬家了,搬到了小福曾經在這里長大的賽萊卡小鎮。
然而即便是換了個地方,小福的精神卻依然沒有振作起來。
她每天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落地窗前,看著日升日落的景象,整個人終日郁郁寡歡,意志消沉。
曾經那個愛笑、愛將我親親抱抱舉高高的小福,不見了。
為了哄她高興,我像一個傻子似的在她眼前上躥下跳的表演著,試圖討她高興。
可她只是笑得很勉強,笑著笑著,眼淚就會忽然從眼角涌出來。
我怔住了。
她落下的眼淚,每一顆都讓我感覺心口沉重到無法呼吸。
我知道不能再讓小福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了。
我必須要想辦法,無論如何都讓她重新振作起來。
只要小福能好起來,就算是讓我付出任何代價來,我都愿意。
再后來,因為一次偶然的外出,我發現了追著小福來到賽萊卡小鎮上的幸田。
通過小心的接近對方,我知道了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都是為了小福。
遇見幸田后的那幾晚,我獨自躺在窩里想了很多很多。
最終,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愿意犧牲我的一切,來換取幸田的成功。
因為我知道,他才是那個真正能帶給小?鞓泛托腋5娜。
我曾經從一只路過賽萊卡小鎮的流浪狗口中,得知世界上存在一種十分神秘的召喚法。
任何擁有精神意念的生命,都能利用這種方法,召喚到一個能幫助自己實現愿意的奇異生命體。
不過每個生命能許愿的機會只有一次。
而許愿的代價可能是要賭上自己的全部生命,甚至最后許下的愿望還不一定能夠實現。
但我還是想要試一試。
也許是運氣的眷顧,我成功召喚到了一道近似透明的奇異生命體。
在對方出現的時候,我向她許下了我的愿望——“請您幫助幸田成為一名真正的主廚,做出美味的食物吧!謝謝!”
當我完成這許愿的最后一步后,我的意識就好像被什么東西一下子吞沒掉了。
之后,我的意識世界陷入到了一片徹底的黑暗之中。
——
塞克雅萊星,賽萊卡小鎮,天使街。
在這條擁有上百年歷史的天使美食街上,有一家名為“幸福餐廳”的五星級餐廳。
這家餐廳,長久以來都是整個小鎮上的傳奇。
這不僅是因為店里的主廚幸田,是母星聯邦歷史上最年輕的五星級大廚,更是因為他所開發出來的各種菜系與上百道經典美食,二十多年來成功俘獲了無數食客的心。
聽說當年這條天使街曾經被人買下,一度想要拆遷改建來著。
結果那位出錢的大老板,人家在吃過幸田主廚制作的一道甜品后,整個人激動到淚流滿面,從此便放棄了對天使街的拆遷改造計劃。
幸福餐廳里,當聽到鄰桌有人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正坐在一旁等著上菜的藍老板,努力忍住了自己想要爆粗口的欲望。
拜托,他那時候哪有激動到“淚流滿面”?
頂多就是紅個眼眶、聲音有點哽咽而已,這事兒他完全能把老雅克拖過來給自己作證的好不好?
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是誰傳出去的,搞得他藍格里現在都好似成了個鎮子上的反派人物,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心中頗有些憤懣不平的藍老板,正想著開口給鄰桌的人解釋一下此事,恰巧他點的濃香四溢的九轉秘制熏肉、清甜爽口的白灼時蔬、頂級醉菊蟹等幾道菜被智能服務員端上了。
想著自己得趕緊先用餐的他,便沒有先同這說錯話的幾人計較,兀自低頭享用起了這頓美食盛宴。
等到他嘗完這頓飯菜,美滋滋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和手指后,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發生過什么事情。
藍老板用過餐后,慢悠悠的走出了幸福餐廳的店門。
此時餐廳的門口外頭,還排著一條等著就餐的食客隊伍,看上去人氣十分火爆。
等到這一陣的飯點結束后,身在后廚的幸田和他這些年培養起來的后廚工作團隊,這才得到了休息的機會。
沒等幸田清洗雙手后再換上件新衣裳,這些天一直在樓上照顧年邁到走不動路的路來的田小福,忽然間紅著眼睛跑下了樓來。
“幸田,你快上樓去看一看吧!路來,路來它快要不行了……”
說這話時,田小福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
聽到路來快要不行的消息時,幸田的心也是驟然緊縮了一下。
他什么話沒說,跟著田小福便上了樓。
當兩人一同出現在仿佛睡熟了的路來面前時,這只已經老到全身脫毛、牙齒快要掉光的貓兒,睜開了自己無比虛弱的眼睛。
它不是應該早就死掉了嗎?
為什么那個實現了它愿望的奇異生命體,只對它說了聲“回去吧,你還有最后一點時間”后,它便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睜開眼后的路來,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它早已思念了許久的田小福。
靜靜端詳了一會兒對方的臉后,它努力的向對方伸出了自己的一只爪子,后者立即會意的緊緊將其握在了手心里。
再一次感受到小福的溫度后,路來干癟的臉上,露出了無比安詳而又恬淡的微笑。
能在離世之前,再看到一次小福,真的是很開心的事情呢!
感覺到自己手里的那只失去溫度的貓爪、逐漸變得僵硬時,田小福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整個人已是哭到泣不成聲。
而一旁的幸田,眼眶里也有淚花在打著轉兒。
他知道,那個曾經傲嬌著小腦袋,在廚房里如指點江山一般教他做菜的路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這一刻,這對同樣為逝去的路來而感到悲傷的愛人,相擁著彼此。
即便路來離開了這個世界,它也依然會永遠的活在兩個人的記憶里,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