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色暗得早。
白氏夫婦回家后沒多久,遠處的天邊就黑了下來。
那些稀稀落落的叢林里頭,不時的有飛鳥的身影從林間掠過,時不時的發出嘶啞的鳴叫聲。
落光了葉子的樹木們,孤零零的佇立在鄉間小道的兩側。
林姝踏著黃昏的最后一抹余光回到白家的時候,此時空氣里已經變得很冷了。她只需張嘴呼出一口熱氣,就能看到一大片白色的霧氣。
她想,明天興許會下雪。
晚飯她照例是自己在外頭吃完了才回來的。
因為白家人根本就沒有做她的那份飯,更不會留任何吃的給她。
而林姝一回來后,就會進入自己的那間小屋里,然后一整宿都不出來。
白秀娟也有些日子不來看她了,更不用提送些吃的。
先前她之所以會照顧這個弟妹,那也是看對方和自己同病相憐,都是勞碌受欺壓的命。
可她現在已經從王家的泥潭里走出來了,再看對方就沒有當時的可憐了。
雖說這事兒對方是幫忙出了些主意,但做事的那人還不是她自己嗎?
再說了,現在的弟妹臉色總是冷清的很,她也不愿意熱臉貼人的冷屁股。
今天晚上,她從自家爹娘那里聽到了阿弟從城里寫信的事。
聽著爹娘商量著該用什么借口把林姝從家里趕出去的時候,她就在一旁默默的聽著,不插話也不反駁。
最終,白氏夫婦倆決定隨便找個由頭,把人徹底打發走。
嚴冬到了,寒風吹的越發的緊了。
這一夜,呼呼的北風在莫家村里肆掠著,吹得黑夜中的樹木猶如群魔亂舞一般,在原地瘋狂的舞動著。
冰冷的月色將這些樹木的黑色倒影投在地上,好似無數扭曲了的面孔。
翌日。
當林姝推開自己的房門走出來的時候,外頭已經飄下來晶瑩潔白的雪花,將這片大地染成一片純凈無垢的潔白。
她走出房間,略微走了幾步后,發現腳下像是踩到了什么東西。
于是她低下頭來看了一眼,發現地上那層淺淺的雪花里頭,正擺著三個破碎的瓷碗。
回想起昨夜修煉時聽到了摔碗聲,還有白家三人連日來看著自己的眼神,林姝忽然明白過來,他們大概是要動手了。
曾經原主也是在一個大雪封門的寒冷日子里,從自家公婆口中,偷聽到了自己的相公在城里頭另結新歡的事情。
這個消息,讓她如墜冰窟。
曾經她也想過抗爭,想過帶上自家的孩子上省城去找個負心人討個說法。
可是白家夫婦卻把她的賣身契砸在她的臉上告訴她,你就是個花錢買回來的童養媳!
當初你被我兒子睡的時候,你們兩個連婚宴酒席都沒辦!
就算你告到天王老子那里去,也沒有人會認你是我白家的兒媳婦!
不僅如此,這兩人還要將原主趕出家門,畢竟后者已經不是他們白家的人了。
他們馬上就會有新的兒媳婦要進門了,人家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原主,只能生生的跪在雪地里,給白家夫婦兩人磕頭,懇求他們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留她在白家當牛做馬。
只要能讓她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不管讓她做什么都可以。
那個絕望而又卑微的母親,死死的拽著白連氏的褲腿哀求著對方,然而后者只是冷漠的踢開了她的手,無比決絕的將她掃地出門。
于是原主被迫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白家,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就在林姝走出房門后沒一會兒,白連氏就從屋子里頭跑了出來。
她一上來就指著地上的幾個被人摔碎的破碗,指責林姝這些日子在家不干活還成天搗亂,如今竟是膽子大到都敢摔碗了。
她說著說著,情緒越來越激動。
但她記著先前的事情,也不敢用手指著林姝,只是拼命大喊道,“你現在給我滾出白家!帶上你的兩個孩子,給我一起滾!還有,我白家的任何一樣東西你都不許帶走,你聽到了沒有?!”
林姝仰頭看了一眼這些拼命從空中落下,企圖粉飾世界黑暗的雪花們。
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轉身進了屋子里。
等她出來的時候,她左手牽著馬上要四歲大的妍兒,后背上背著被襁褓捂得嚴嚴實實的絨兒。
白連氏沒想到她竟會這么聽話,自己只是隨便罵了一通,對方就走人了。
眼見著林姝帶著兩個孩子就要走出院門了,白連氏心中正在竊喜。
可就在這個時候,林姝忽然又回過了頭來。
躲在院中一角墻根后頭的白秀娟,還以為是自己偷窺對方被發現了,連忙縮回了自己的腦袋。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林姝根本沒有在看自己。
此時回過頭來的林姝,只是神色平靜的跟白連氏說了一句話。
“從今天起,這兩個孩子跟著我姓林。”
“我呸!你愛姓啥就姓啥!就你生的這兩個賠錢貨色、拖油瓶子,也配跟我兒子姓白?姓林的,我可告訴你啊,今兒個你只要跨出了我白家的這個大門,往后不管你在外頭是生是死,可跟我們白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白連氏說著還從衣兜里摸出了當初買下林姝的那張賣身契,當著后者的面給撕了。反正現在城里出了新法令,這賣身契也不管用了,留著反而是自家的把柄。
當初花的那三兩半的銀子,她就當是給自家請了個洗衣做飯的老媽子,還能順帶陪自家兒子睡覺了。
不過她還是有些心疼這筆錢花的不值。
但想想兒子如今在城里頭有差事做了,以后自家肯定不愁沒錢花了。她心里頭也就定了下來。
臨走之前,林姝最后看了一眼這白家的三個人。
一個站在她面前虎視眈眈的盯著她離開,另一個躲在墻根后頭只敢露出頭,還有一個則躲在里屋的窗紙后頭,偷窺著外面的情況。
她本來還想著要不要提醒這三人,年關的時候會有土匪來村里掃蕩。
現在看來,也不用她提醒什么了。
林姝轉過頭后,帶上自己的兩個孩子走了。
她什么東西也沒拿白家的,就只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
漫天的風雪,很快就遮擋住了她在雪中漸行漸遠的身影。
白連氏一直站在門檻邊上盯著,直到林姝徹底走沒影了,她才嘟囔了幾句將大門給關上了。
直到這時,白秀娟才從墻根后頭站了出來。
她看著自己的娘,弱弱的問了一句,“娘,這大下雪天的,咱們就這樣把人趕走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娘當即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著?你還想去把人喊回來啊?留她在咱家干嘛?留著過年嗎?然后咱家還得貼房子貼柴米油鹽醬醋的,給她白吃白住?你可得了吧,收了你那副好心腸!”
白連氏又接著道,“我說你啊,還是趕緊想著等過了這個年關,回頭該怎么找個人改嫁吧!”
一聽這話,白秀娟羞紅了臉頰道,“娘,咱不是說好不提這事兒的嗎!”
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沒了林姝在家,白家三人只覺得渾身舒坦多了。
一家子吃吃喝喝有說有笑的,過得那是其樂融融。
這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兩日。
此時距離莫家村不遠的王家村附近,一處偏僻的山坳子里頭,幾十個穿著棉服的壯漢們正秘密的湊在了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