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白連氏陰沉著臉離開的時候,白秀娟心頭就有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這會兒天邊夕陽西下,將整個莫家村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黃色。
本是在院子里收拾打掃東西的白秀娟,一個抬頭,忽然瞧見了自家弟弟白實生正從不遠處往家里走來。
他身穿一身深青色長袍,一根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從頭頂一路下來盤在腦后。
這個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男人,生得唇紅齒白,很是俊美,渾身上下還帶著一股子書卷氣。
“阿弟,你怎么回來了?”白秀娟驚詫道。
此時白實生已經推開自己院門,進了家里頭。
只聽他慢條斯理道,“學堂的先生說,明日城里又有人要鬧革命了。他讓我們先回家暫避幾日,等風頭過了再回城里。”
“原來是這樣。”
白秀娟不禁點了點頭。
鬧革命什么的,她是聽不懂的。
反正這種聽上去就是要掉腦袋的事情,和自家也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
她見自家弟弟回來了,連忙開口道:“你今兒個回來的正正好!弟妹她剛給你生了個女兒!”
白實生神色微微一怔。
他當然記得自家媳婦兒懷有身孕的事情。
不過他為了進修學習,在城中學堂待了已有近半年了。
眼下忽然回家,一時間竟有些想不到起來自家的媳婦兒長得什么模樣了。
白實生走到自己的屋前,想推開房門進去看看。
白秀娟忽然間靠近他小聲說道,“弟妹她這一胎又生了個女娃。娘她有些不高興,你等下吃晚飯的時候記住別提這事兒!
聽到這話,白實生眉頭一擰,他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里頭的光線很暗,空氣也不流通,還帶著股濃濃的血腥氣。
白實生開口道,“這屋子里的氣味這么大,窗戶不能開著嗎?”
“別,女子坐月子不能見風,這窗子可不能開!”
白秀娟忙上前攔著白實生,死活不讓他開窗子,說這都是上面傳下來的老規矩了,不能改的。
白實生見自家阿姐這般堅持,只得無奈的放棄了。
此時外頭白連氏剛出了房門,卻沒見到自家兒子,也沒見到女兒秀娟。
她遠遠睨了一眼兒媳婦生孩子的那屋,從鼻腔里冷哼了一聲。
不過她想了想,自家兒子這個點從城里回來了,不給他做點東西吃怎么行?
于是,她又扭頭進了廚房里頭。
此時,待在腥臭悶熱的屋中的白實生,感覺自家的呼吸很不順暢。
他幾乎是憋著氣走到了床頭,然后看到了一團皺巴巴的被子里頭,正躺著一個披頭散發、面容消瘦憔悴的女人。
女人閉著眼睛,似乎是睡熟了。
而在她身邊的一個小小的襁褓里頭,正裹著一個緊閉著眼睛的粉嫩嬰兒。
白實生輕手輕腳的在床頭坐下。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手指,去碰這嬰兒那張紅彤彤又有些皺巴巴的小臉。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還沒有他的手指頭大,看上去可愛極了。
正當他還想伸手去摸女兒的小手時,在她身邊躺著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燈光下,那雙漆黑發亮的眼睛讓白實生莫名一怔。
他張了張嘴道:“你醒了?”
睜開了雙眼的林姝無力的“嗯”了一聲。
她試著挪動了一下身子,頓時覺得全身劇痛無比。
她忍著這股身體上的疼痛,扭頭看了一眼自己身畔睡得香甜的女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幸好這孩子沒事。
這次她進入原主身體的時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畢竟要了原主大半條命的生孩子這關,已經被原主自己給熬過去,孩子也已經成功生下來了。
但是接收了原主記憶的林姝清楚,只要一等她眼前的白實生離開,原主那位心狠手辣的婆婆,就會立即對這個女嬰下手。
此時全身疲軟乏力的林姝,靜靜地躺在床上,對白實生眨了眨眼睛道:“實生,我餓了。我已經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站在一旁的白秀娟也上前一步道,“弟妹她從早上到現在,就吃了兩個饅頭。擱誰身上,誰能受得了。俊
白實生心頭一動,他知道自家娘親對林姝這個買來的童養媳很不待見。
從小的時候開始,娘總是指使她干這干那的,稍有不如意的時候就會打罵對方。
以前他也不覺得這有什么的,后來進了新式學堂上學后,他才漸漸知道,娘那樣的做法是很不好的。
是以這會兒他聽到林姝說餓,想要伸手撫摸后者的頭發安撫對方,可當他看到她那一頭臟亂如鳥窩的頭發,又將手收了回來。
不知怎的,他方才忽然想起了那些與自己同在學堂上學、年輕漂亮又充滿活力的女學生們。
每當那些女學生,偷偷看他盤起來的長辮子時,他總是羞紅了臉頰。
而當她們追問他是不是已經娶妻的時候,他就會搖著頭說自己尚未婚配。
眼下他胡思亂想了一番后,發現林姝還在用那雙黑亮的眼睛看著自己,便開口回道,“娘許是忘了做晚飯了,我去讓娘給你做些飯菜過來。”
林姝看他起身要走,喊了一聲道,“實生,你快些回來,你還沒給孩子起名字呢!”
白實生聽了這話,心中生出了些許莫名的羞愧感。
先前因著媳婦懷孕,他娘說家里家中忙不過來,硬是將自家才三歲大的大女兒送去了岳母家中寄養一段時日。
眼下媳婦才剛生完第二個孩子,卻連一口熱飯都沒能吃上。
此情此景,若要說娘她毫無重男輕女的偏私之嫌,他白實生自己都是不信的。
因而白實生應了一聲后,轉身推門出去了。
白秀娟也跟在自家弟弟后面,出了房門。
隨著門被關上,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了,整個屋子里再度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兩人去到廚房的人,都忘了給這個被留在黑暗中的女人,點上一盞哪怕微弱的燭火。
黑漆漆的房間里頭,躺在床上的林姝,正面無表情的看著頭頂上方的屋檐。
根據原主的記憶,接下來白實生會端回來一堆剩飯剩菜。
這些東西都是那白家三人在廚房里吃剩下的,才被端來給原主吃的。
當原主一邊含著眼淚,一邊張大嘴巴一口口的吃下這堆剩菜剩飯的時候,外頭的白連氏還在罵罵咧咧的說有些人不知道好歹,有一口飯吃就不錯了,總比餓死在大街上強。
在這個家里,原主的相公白實生常年不在家。
等到斷發易服的革命過后,似童養媳這種婚姻關系將不受民國法律保護。
而上過新式學堂、肚子里有洋墨水又自詡進步青年的白實生,是斷不會再娶一個大字不識的鄉野村婦的。原主被拋棄的命運早就被注定了。
原主的婆婆白連氏,則是個慣會苛刻待人的。
她對待原主這個買來的童養媳,有時甚至刻薄到令人發指。
而原主的那位妯娌白秀娟,性格上也是個軟慫的,沒有主見,凡事任由自己的母親拿捏。根本指望不上。
林姝仔細盤算了一陣,她發現她要想完成原主的請求,將對方留下的兩個孩子養大成人,那就必須得先想法子離開這個所謂的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