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過分壓抑的思念讓李妍情緒失控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感覺事情好辦多了。
“妍妍,活著的人就該好好活著,帶著離開的人的愿望和祈禱而好好活著,對吧?不該糟踐血肉之軀對吧?那你現在在做什么呢?你這樣放縱自己的情緒,過度激動、過度傷心,會影響孩子的。”
盡管拿孩子來要挾她整理情緒顯得有點強盜,但作為母親,如果她都不能對她的孩子負責,其他人該如何傷害她的孩子。
那是一個還沒有來到這世界上的柔軟小可愛,在我眼里他已經不單是李妍和紀閔川的孩子,也是我要用生命去疼惜的孩子。
“妍妍,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任務,現在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來就是你的任務,等這件事過了,你就趕緊回到醫院這邊來跟我一起奮斗,到時候我絕對不會跟你搶活干。明白嗎?”
“嗯……”李妍有點勉強地應下。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活得很不明白,但好在身邊有沈睿源。
現在我看李妍,覺得她有時候有點小孩子脾氣,活得不明白,但所幸的是我是旁觀者,我看得清,所以我能提醒她,讓她不要由著性子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
晚些時候,方老師聯系上我,說她明天還要再去瑩瑩家一起,問我要不要一起。
我想了想,覺得自己既是彩虹的志愿者,又是整容醫院公益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我遲早都要和這個叫做瑩瑩的小姑娘見一面的,于是決定跟方老師同行。
然而我才見到那個臉上有一道粉紅疤痕的小姑娘,就被她惡鬼般的眼神懾住。
“又多一個人來看我的熱鬧嗎?來啊,看啊,看個夠。”
我下意識想去看瑩瑩的父母,然而家里只有年邁的奶奶陪著瑩瑩。老人家年事已高,背有點駝,讓我第一時間聯想起自己體弱多病的外婆。#@$&
這樣一個需要人來照顧的老人卻要照顧性格如此乖張叛逆的孫女?!
這一家的情況果然很復雜。
方老師苦口婆心地將準備好的滿腹的話娓娓對瑩瑩說來,她一開始安安靜靜地聽,可是當方老師以為自己將她勸說得差不多時,瑩瑩突然抬眸看著她,“你沒資格說你理解我,你的臉上有這樣的疤嗎?你試過每天起來照著鏡子見到丑陋的自己的那種感受嗎?你試過周圍的人看你都像看怪物是什么體驗嗎?你知道有小孩子在夜晚路燈下見到你的臉被嚇哭時,我是什么心情嗎?”
一長串反問讓我立馬意識到這個女孩當真是油鹽不進!
我猛然想起李妍跟我說過的那番話。%&(&
“你死過嗎?”我輕步走到瑩瑩面前,和她來自冰湖湖底的眼神對視,“你知道死人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嗎?”
屋子里靜靜的,靜得讓我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我爸爸死了,就在前不久,被別人氣得高血壓發作,送院搶救無效,最終死在手術臺上。
“我想問問他在那邊好不好,想問問有沒有什么是我能為他做的,但我問得到嗎?我問不到!有時候我多期望他能從墳墓里爬出來,指著我的鼻子質問我:宋安瑤,你死過嗎?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覺嗎?你知道躺在冰冷的地里是什么感覺嗎?你知道再也沒辦法跟你們在一起嬉笑怒罵是什么感覺嗎?你知道還有心愿沒完成、卻再也沒機會完成是多么無力嗎?——我希望他問我!哪怕我答不上我也希望他來問我!”
我希望他來問我,就像你剛剛氣勢洶洶質問方老師那樣。
可是生死都是單行道,一路向前,無法回頭。
我不知道爸爸會對我說什么,但是活下來的人能夠說清楚他們的訴求!
“傷痛有什么可怕,損壞有什么可怕,最可怕的是再也沒有機會!沒有機會把曾經受過的委屈和怒氣消除!沒有機會重新站起來!只有死才能讓你永遠倒下!而你還活著!哪怕只剩一條腿你也可以再站起來!!!”
最后幾句話我幾乎是咆哮出口的。
我想爸爸,也很想念紀閔川。
他們用死亡給活著的我們上了沉重的一課,他們是我永遠的精神明燈。
方老師沒有顧瑩瑩,她跪蹲在我身旁,輕撫我的手背,替我擦掉眼淚。
我想我此刻一定很丑,眼淚鼻涕交織混雜,我在一個身體殘疾的小姑娘面前表現得比她更柔弱、更不堪一擊。
我用了方教授激勵齊組長的方法來刺激瑩瑩,盡管我一開始并非有預謀的。等情緒平復之后,我才想到這一點,自己都被這奇妙的際遇驚艷了一把。
更令人振奮的是,我的咆哮失態沒有白費,瑩瑩在一天后答應參加公益項目。
遠在美國的沈睿源聽說了我勸動受益人參與項目的事,卻不清楚細枝末節,于是很好奇地來向我打聽。
我不想告訴他我在瑩瑩面前痛哭流涕思念我爸爸的事,所以沒有打算深談,但沈睿源卻忽然生氣了。
“我想知道的你也不愿意告訴我嗎?”
“你看到結果不就好了嗎?這個結果是值得高興的啊。”
沈睿源好像在那邊捶打了什么東西,我聽見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宋安瑤,你現在要是在我面前我肯定得收拾你。”
“別收拾我,我已經很不容易了,又要顧電視臺的工作,又要為公益項目操心,還要抽空想念我遠在美國的未婚夫。”
“你不用花言巧語的,我不吃這套。”
我挑眉發笑,“花言巧語這套不好用?那我以后也不吃這套。”
“你知道我為什么非要打聽你勸人成功的原因嗎?”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想你受委屈。要是這個不成,就換一個,總有一個能成。不要勉強自己,不要為難自己,你有時候啊——對自己太殘酷了。”沈睿源苦口婆心地嘆了口氣,“我們掏錢做公益,明明是造福社會,卻好像是欠了他們的,還要求他們來參加,這事情的性質就變了,明白了嗎?不要縱慣著那些沒必要縱慣的人。”
“不要花言巧語,我可不吃這一套。”我反將一軍。
沈睿源暴跳如雷,“我這可是正經的!”
我又不傻,當然知道他這是說正經的。
可是我就喜歡在他正經說話的時候給他打岔搗亂添麻煩。
“你看我現在可以獨當一面了,你是不是也會感到驕傲。”我輕輕的說話聲里夾雜如暖風般的笑意。
沈睿源卻長嘆口氣,“宋安瑤,你怎么還沒明白我呢。”
沒明白他?
他這話讓我很沮喪、很不高興。
“我又怎么了?”
“開醫院不是為了讓你獨當一面,是為了讓你開心。”沈睿源旋即又自嘲式的笑了,“不對,不是你沒明白我,是我沒明白你——做這些事,能讓你開心,是不是?哪怕受累,你也是開心,是不是?”
看他多聰明,哪里沒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