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這是我醒來之后想到的第一句話。
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幕是我房間的天花板,床邊坐著李妍、高心悅、清姐、徐敏兒和張正。
真好,朋友們都到齊了。
“安瑤,你醒啦……”徐敏兒第一個發現,輕聲詢問。
清姐擰開保溫杯送過來,“來,先喝點水。”
“我爸呢?”我接過杯子,極其平靜地喝了一口。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最后還是高心悅答了一句,“送去殯儀館了。”
“好,那我也去。”
“安瑤。”幾乎所有人同時開口喊我。
我看著他們,心里一絲難過都沒有,“怎么了?我要去替我爸爸傳遺言呢,他有話留給我媽媽。”
最先哭的是李妍,她的眼淚說掉就掉,很快就流得滿臉都是,“你裝什么?!你難過就哭出來,生氣就喊出來,你憋著干什么,你委屈著自己,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就能自己灰飛煙滅了嗎?!”
張正忙拉住李妍,勸她。
我看了看她的肚子,也勸她,“這會兒孩子都六個月大了吧,你就別跟著瞎折騰了。而且我家這是辦喪事,不吉利。”#@$&
“宋安瑤,我的孩子有他爸爸在天上照看著呢,壞不了。”李妍咬著牙堅定地說,目光卻是含恨看我,“你為什么要這么折騰自己?你這副樣子也就能讓我們這群跟著操心的人難受而已!”
“妍妍,你別罵她,我來替你罵。”高心悅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我手臂上,“宋安瑤,現在誰都沒事,就你不正常,你能不能正常地哭?!”
徐敏兒在側撇嘴,“就你這種罵法,換了我也哭不出來啊。”
“好了,都別說了。”清姐把我喝完的保溫杯奪過去重新套上蓋子,然后起身說道,“既然安瑤想去殯儀館,那現在就去吧。躺了這么久,也該起來活動活動。”
原來我已經錯過了守靈的三天。%&(&
不過沒關系,我在夢里見到爸爸。
爸爸……
大家應聲一起往外走。
出門前,我還有心思去顧有沒有帶家里鑰匙。
下了樓,到了停車場,清姐張羅著分車的事,我背過眾人,悄悄跟清姐說,“你讓張正把李妍送回去。殯儀館那種地方,她一個孕婦去了怎么也會受影響。”
她肚子里懷著的是紀閔川遺留人間的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心里該多愧疚。
清姐了然,安排李妍跟高心悅坐張正的車,她和我則跟徐敏兒的車。
剛上車,我突然想起爸爸最喜歡的那串小葉紫檀,想著該給他帶過去,就讓徐敏兒等一等。
“我上樓去拿我爸喜歡的東西,讓他帶著走。”說完我就轉身要走。
我身后是一片寂然,清姐拉住了我,但是沉默著好半天沒說出話。
等她緩過去了,才聽見她沉沉地說,“都帶了,你媽早些時候在家里……把你爸喜歡的衣服、鞋子,常用的杯子、茶葉,還有小葉紫檀和兩盒燕窩都帶去了。”
“帶了啊,帶了就好。”我松快地笑了笑,“那我們走吧。”
一路上,我總看徐敏兒隔一會兒就抬手擦眼睛,清姐提心吊膽的,生怕徐敏兒沒顧上看路。
她們都沒有說話,她們看起來都比我悲傷。
我心里很安靜,好像沒有那么多喜怒哀樂。
我爸爸走了。在夢里,他說他走得很平靜,他說除了交待我的事讓我要記住之外,他這輩子也沒有什么遺憾,他還說,不管他將來去了哪里,都會托福給我,都會盡他全力庇佑家人,無論媽媽、安安還是我。
之前參加紀閔川葬禮的時候,我聽到有人說還是錢管用,本來殯儀館要提前幾天訂的,紀閔川的遺體送過來時,說有位置就有位置了。
這個細節一直被我記著,以至于現在輪到爸爸要辦葬禮的時候,我還會擔心有沒有位置的事。
“都安排好了,放心。”清姐全程一直緊握著我的手,也不知道是怕我難過還是怕我突然暈倒。
好好的,我怎么會暈倒呢。
我甚至感覺到自己笑了笑。
見到我過來,小姨拉著我哭了一會兒,見我沒有什么反應,她倒哭得更兇。
“小姨,你放心,我沒什么事,你陪陪我媽媽吧。”
我想我媽這一刻應該不想見到我,畢竟她曾在爸爸的手術室外用那樣憎恨的眼光看著我,讓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神憎鬼厭的存在。
小姨點了點頭,告訴我沈家安排了人在照顧安安,說舅媽也在陪著,叫我不要擔心。
她這么一提,我倒是挺意外的,很快也了然。如果沒有沈睿源幫忙,或許殯儀館的位置也沒那么好訂。
“沈睿源在哪?”我轉頭問清姐。
清姐眼神有點古怪,“他前天為了追你,突然站起來了……差點沒把他身邊的人給嚇傻。后來就七手八腳給送走了,我這兩天也沒見著。”
真有趣,他竟然還能站起來。
估計也能稱得上醫學奇跡吧。
殯儀館的人來通知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遺體告別環節。
在放滿花圈的房間里,我見到躺在水晶棺中一動不動的爸爸。他被化了上妝,臉有點兒太白,嘴唇有點兒太紅,眉毛有點兒太濃。不過他身上穿的是最能顯出他精神氣的那套運動衫,可惜我再也沒機會跟他一起去散步了。
親愛的爸爸,一路走好。
遺體告別的時候,我媽哭得暈厥了一場。最后火化之前,媽媽又昏倒一次。
兩邊的親戚忙忙亂亂的,沒人顧得上一直都情緒平靜的我。
后來還是大伯家的我的嫂子路過我身邊瞄了我一眼,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嘖嘖,怎么不見哭呢?真是沒良心吧?”
清姐和徐敏兒都替我氣惱,一人一句說了那個嫂子。
我跟幾位伯伯都不親近,更別提他們的兒媳婦,所以她說什么我也懶得往心里去。有期待才會有失望,我連她是誰都是好不容易認出來的,對她何談什么期待。
但我對李盛欣有期待啊。
我真期待下一次和她見面會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場合,以什么形式。
她最好還是穿著她最喜歡的玫紅色衣服,最好還能笑得和從前一樣燦爛絢麗。
否則,當我親眼看著她死的時候,怎么會有成就感呢。
爸爸的葬禮進行得很簡單。
到底他生前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里的父親、丈夫、外公。
他的離去終究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什么太大影響,會記得他的人只有最親近的我們三個。
爸爸的墓地選在了市郊最好的祝山墓園,聽說這也是沈睿源安排的。
不過從我醒后,沒有見過他人,不知道是不是像我胡亂猜測的那樣,被當做醫院奇跡送進了科學研究室。
葬禮結束后,媽媽的情緒受了很大的打擊,她跟我說,她很想念外婆,想回老家跟外婆住一段時間。
我知道讓她一個人對著滿是回憶的空房子太過殘忍,所以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她不責怪我,已經是我得到的最大寬容,我不能強求她陪我繼續生活。
至于安安,媽媽說還是交給我照顧。
我曾最盼望的母子獨居生活,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