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陽突然停了車,伸手把我的手機奪過去。
他搶走的時候,沈長明早已掛了電話。
我只是那一刻怔住了,所以維持著握手機的姿勢沒有動。
“沈睿源他爸說什么了?”秦昊陽語氣凝重地問我。
“離開他。”讓我說出這三個字,無異于是要我又在自己心口的割痕上再撒一把鹽。
秦昊陽把手機還給了我,沉默著繼續(xù)開車。
這天晚上的雨好像淋進了我心里,讓此后好長一段時間的心情都呈現(xiàn)灰霾一片的狀態(tài),不見晴天。
好在我這份工作不需要每天堆笑臉對人,而且多數(shù)時間我都只用和電腦打交道,所以白天的時間很容易過。
但是夜晚不同。夜色本就透著憂傷,夕陽西下后,那些被太陽曬得躲了起來的心事就像百鬼夜行一樣在我的胸膛里亂跑亂撞。
不能見他,不知道他好不好,我的整顆心就像被人挖空了似的,每時每刻都能聽見戚戚的風聲在里面呼嘯作響。
我不想讓自己就這么消沉下去,于是我拼盡全力找事情來填充時間,一刻也不愿閑下來。
買回很多藕,又上網訂了干桂花,再抄下制造桂藕的食譜,熟記于心,一下班就回家潛心練習做好這道菜。
我媽怕我著了魔,每當我下廚房的時候就在側陪著,偶爾給我打打下手,卻不像以往一樣喋喋不休。從我第一次提材料進廚房起,她就好像一點也不意外似的,從沒有要問起我突然轉性的原因。
每等我做好一份桂花藕,她就第一個湊過來品嘗,簡單說三兩句意見。
我明明用了心,可是連續(xù)做了好幾天,前后加起來做了不下十次,手下的這道菜依舊拿不出手。
偶爾是紅糖多了,偶爾是糯米太滿,顛來復去的,消磨著我的耐心和意志力。
“瑤瑤,要不媽媽教你做幾個別的菜吧?”
我婉拒了她的好意,“先把這個練會再說。”
沈睿源該好起來了吧。我要快點學會做桂花藕,等我再見他時,就能學著他從前的樣子,揚起驕傲得意的臉,讓他夸我。
他會夸我的吧。
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淚水落在桂花上,落在糯米中,落在紅糖里。
分神的剎那,我不慎摔碎了準備用來裝桂花藕的菜碟。
清脆的聲響讓我好一陣恍惚。
媽媽紅著眼睛、啞著嗓子來趕我出廚房,“你出去、出去,這里我來收拾。”
安安走到廚房門口朝我揮舞著他的小手臂,“媽媽來,安安牽你。”
我走過去,蹲在兒子面前,看著他擔憂的樣子,心里既覺得滿足,又覺得更加空蕩蕩。
“安安,你想吃布丁嗎?媽媽給你做。”
“宋安瑤你干什么?!你不要這樣折騰自己!你折騰自己的同時也是在折騰我和你爸,還折騰了安安!你去廁所照照鏡子看看你現(xiàn)在這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是你有資格發(fā)瘋的時候嗎?!”壓抑了很久的媽媽終于爆發(fā)。
客廳里,爸爸大步走來,越過我,站在廚房門口里邊呵斥媽媽。
“你還罵瑤瑤!瑤瑤心里不夠苦的嗎?!”
“你就寵著她吧?!你看看她哭喪著臉的那個樣子!是我死了嗎?!等我死了她再擺這個臉吧!”媽媽一鬧起來就沒完。
她的話又狠又準地刺在了我心上。
我當了我媽25年的女兒,我了解她是什么樣的人。可惜就算這樣,我還是無法抵御她對我造成的巨大傷害。
但她的刺刀也讓我有片刻的清醒。
是,我還沒有到可以任性發(fā)瘋的時刻。上有老,下有小,我是這個家庭的中堅力量。
于是我抱起兒子,“寶寶,媽媽帶你出去玩吧。”
“你這個狀態(tài)哪也別去。”爸爸沉聲叫住我,“你要是覺得在家悶,就自己出去。安安待在家。”
“阿公不要罵媽咪。”安安緊摟著我,用嚴防死守的眼光看我爸。
我抱著安安往房間走,“那我們不出去,我們回房間玩積木好嗎?”
“好。”兒子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的提議。
我把卷放在柜子里的地毯拿出來,一點點鋪開,然后把安安的彩色積木從玩具箱中倒出來,鋪得滿地都是。
“搭房子,安安住,媽咪住,阿公住,阿婆住,圓圓住。”安安念念叨叨,不經意的三個字讓我感覺自己的眼皮狠狠晃了下。
原來他已經滲透進了我生活的點點滴滴。
渾渾噩噩,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到周五了。
徐敏兒在周五下班時反復提醒我,說明天早上八點鐘在我家小區(qū)大門口不見不散。
我定了三個鬧鐘,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周六早上不到六點我就莫名醒了過來,而且再也睡不著。
給安安蓋好空調被后,我輕手輕腳從床上下來。走出房間發(fā)現(xiàn)晨光把大地照得通紅。
多久沒有這樣看過冉冉升起的紅日,朝九晚五的生活太容易讓人變麻木。
我刷牙洗臉洗漱完回房間換衣服時,還在夢里的安安不知道夢見了什么,嘻嘻地笑,還流了點臭臭的口水。
我拿紙巾替兒子擦臉時,又聽見他口齒不清地喊“圓圓”。其實我也不確定他喊的是否真的是“圓圓”,可能是我太想念沈睿源,所以聽什么都聽成了跟他有關的。
等兒子翻了個身繼續(xù)睡,我卻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寶寶,以后可能再也不能見到圓圓了。”
又磨蹭了一會兒后,我才收拾好情緒,換了衣服,準備出門。
這時候我媽也已經起床,看樣子她是準備出去買菜。她看了一眼還在睡的安安和收拾妥當?shù)奈遥⑽櫫税櫭碱^,什么也沒說,進我房間把安安抱到了爸爸身邊。
大概無論我怎么努力,也還沒有辦法像我媽那樣細致地把家里的每一個人都照顧好吧。
而我也知道,我的疏忽在她眼里看來就是對兒子不負責任。
我不想一大早就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跟媽媽拌嘴,說了一聲之后比她早一步出了家門。
看看時間,離徐敏兒跟我約定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我決定找間早餐店吃點東西。
奇怪的是,我總覺得某個角落有人在看我。
我忍不住停下筷子,環(huán)顧四周一圈,然而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對象。
早餐快吃完時,徐敏兒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和張正到啦,你現(xiàn)在能下樓了嗎?”
看看時間,他們也提前了十多分鐘過來呢。難得的周末,徐敏兒這種瞌睡蟲為了帶我去散心,犧牲也不小。
我趕忙到小區(qū)大門口跟他們匯合,上車后,又朝車窗外多看了幾眼。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街坊面孔,似乎沒有不對勁。
但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還揮之不去,直到張正把車開上高速,直到這座生我養(yǎng)我又傷我無數(shù)次的城市被遠遠甩在身后。
夏日的晨風透過車窗的縫隙撲在我臉上,我沒有感到清醒,愈發(fā)覺得世界的樣子變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