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叔叔?”
說話的人是沈睿源,他似乎在試圖搖醒我爸爸。
我聽見爸爸夢囈般的說話聲,估計他還沒睡醒。
“叔叔,你回去休息吧,這兒有我陪著安瑤就行了。”
爸爸清了清嗓子,“不用。你回去。我女兒我來守。”
病房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叔叔,你放心,我已經跟她們副臺長溝通過了,以后不會再讓她參與這種應酬。”沈睿源向我爸爸說著保證的話。
他的語氣溫潤謙和,跟那個在秦昊陽、李云霆面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形象有著天壤之別。
可是爸爸并不領他的情。
“這是瑤瑤的工作,該讓她出去的時候,就讓她出去,不用想辦法讓她走捷徑。”爸爸把話說得很死,語氣也很生硬。
沈睿源吐了口氣,“叔叔,我能做的也不是讓她走捷徑。我和您一樣,希望她能過得輕松一點。”
“小沈……不對,沈總,我們是普通家庭,跟你們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不一樣。我自己的女兒我知道,她好強,見到了好的,也想要好的。但是她太年輕,她不懂有些東西不是伸一伸手就能夠得著的。我和她媽媽都不想看她受這份罪。”爸爸緩和了語氣,但立場堅定,態度鮮明,無論哪句話都把沈睿源隔絕在千里之外。
爸爸的意思我早就明白。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我給自己定了高目標,以我的資歷,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就混到秦昊陽這種副臺長級別的人物旁邊,參與電視臺重磅節目的前期制作。
我佩服爸爸這個過來人的精明睿智,也因此而覺得心情沉重。
他越是看得清,就越是知道我有多貪心。
我是那個在大學畢業時連優秀畢業生都沒想多爭取一把的姑娘,可現如今,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沈睿源身邊,我變成了一個投機者,我開始削尖了腦袋往金字塔頂層爬,我拼命燃燒自己,讓火燒著了我的健康。
以前我任性,總覺得父母是打著“為你好”的旗號給你的人生添加他們的意志的人。可現在我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聽著爸爸這樣對沈睿源說話,才發覺,他們太特別,太非主流了。他們不愿意我踏進豪門,他們希望我能找一個普通人,平平淡淡、安安穩穩地過屬于普通人的一輩子。
我壓住胸口的起伏,不想讓他們注意到我的異常。可我眼角發酸生澀,有滾.燙的液體在眼眶里不斷轉圈圈。
我捫心自問,是不是我太自私,是不是我只顧著自己向上爬,忽略了父母的感受。
他們老了,他們期盼的是在有生之年看見我過得平安喜樂,就像我給安安起乳名的時候寄托的希冀一樣。
不需要他做人上人,不需要他成為萬眾矚目的社會精英,不想看著他為了實現這個太高遠的目標而消耗自己的生命。
為人母的我想看到的也很簡單——平安喜樂就是最大的追求。
“叔叔,我想再給自己爭取一個機會。”沈睿源輕輕地說,態度誠懇,誠懇得我都替他覺得心酸。
他是雜志上鍍金一般的傳說人物,他是生活在云端里的集團總裁,他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紈绔子弟!
只要他愿意,一伸手就有人把金山銀山送到他面前,可他現在居然向我平凡的爸爸低頭征求一個機會。
真的是上天眷顧我,疼惜我,要把我錯失的幸運一次性補給我嗎?
“叔叔,既然是瑤瑤自己想走到我這里來,那我們都尊重她的意思吧?當然,以后她走的每一步路,我都陪著,我不拉著她走,我走在她后面,我守著她,我護著她!”
大概他們誰都沒有看我,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眼角有水珠滾落。
也好,也好。
讓我再貪心一會兒,讓我再聽聽看,看看能聽到什么。
“沈……小沈哪,我和瑤瑤她媽媽看護不了她一輩子,以后……”爸爸欲言又止。
沈睿源的語氣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像是如釋重負,“叔叔你放心,華晟集團的事都是我一個人做主,我的婚姻大事也是我自己說了算。我父親在國外有他自己的事業和家庭,我家也不存在什么爭奪家族繼承權的煩惱。”
不存在家族繼承權的煩惱嗎?
我明明記得沈睿源跟我說起過他后媽懷上了一個男嬰的事情。
難道他現在正在對我爸爸撒謊?
我剛剛涌動的眼淚因為分神而暫時剎住了車。
“小沈,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太復雜。權力和金錢太容易左右人性,我不是擔心你,我是擔心我們瑤瑤守不住自己。”爸爸的話越說越直率,這在當了他二十幾年女兒的我看來,是他態度轉好的最佳證明。
沈睿源好像也摸準了爸爸的意思,他靠在床邊,似乎是坐下了。
“叔叔,等以后她見得多了,對錢麻木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急著想要得到。叔叔,只要我有的,我都愿意給她。我就怕她想要的是我沒有的。”
我還能要他沒有的東西?
他沈睿源什么沒有啊?
我才冒出這個念頭,潛意識立馬自動出來解釋了我的疑問。
過去。
他說的應該是過去。
就好像別人嫌棄我是二婚還帶孩子的女人一樣,爸媽挑剔的是沈睿源太過濃墨重彩的過去。
過去是歷史書上拓印下的點滴,它不能照亮未來,對總在某些關鍵時刻影響著未來。
可誰沒有過去呢,我的過去不也“精彩紛呈”嗎。
除非,沈睿源的過去里,還有更多令我大開眼界的東西。
會是什么呢?
我該在意嗎?
爸爸沒有再說話。
等過了會兒,沈睿源再次勸他回去休息,爸爸終于松了口。
“那這里先辛苦你照看一下,我回去換了她媽媽過來。”
“好,叔叔您路上小心。”
我爸剛出病房,沈睿源就裹著我沒有打吊針的右手,緊緊裹著,裹到我疼,疼得睜開眼瞪他。
“還裝?你爸沒看見,我可都看見了。”
我沖他呲牙,“看見什么了!?”
“什么都沒看見,你這只小獅子狗。”
說誰是狗!
“沈睿源你趕緊出去,我真怕你把我氣死。”
沈睿源沒走,死皮賴臉地坐在床邊裹著我的手玩,好像我的手是什么寶貝似的。
我望著他有點傻得可愛的樣子,猛地想起一茬,“對了,你剛是不是跟我爸撒謊了?”
“哪有!”沈睿源當即反駁。
“你說:你們家不存在家族繼承全的煩惱啊。你不是多了個弟弟嗎?”
沈睿源的眼里忽然折射出一種令我感到陌生的灰色光澤。
“那個啊,以后你就知道了。反正我沒有撒謊。”他又伸長手臂來捏我的臉,“你居然懷疑我啊……不過小沒良心的記性還挺好的。別說話了,你再睡會兒。這才凌晨五點呢,別瞎折騰。”
這是我又一個在醫院度過的凌晨,也是沈睿源第二次在醫院陪我過的凌晨。
我裝睡騙他,等他睡著了,我就靜靜地偏著頭等窗外的日出,同時向上蒼祈愿。
希望未來的每一天,都能有他陪在身邊,和我一起等待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