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只聽大家都說《心悅說故事》是一檔冷門節目,但因為我關注甚少,素以并不了解它到底有多冷門。
直到正式進組之后,我才深切感受到,外界了解的只不過是一些皮毛,這個節目組不僅是冷門,還隨時面臨著被臺里砍掉的巨大風險。
整個節目組里一個攝制,一個后期剪輯,一個主持人,外加一個我。
主持人叫做高心悅,據說以前是小縣城的主持人大賽冠軍。
她的主持水平令人無法恭維。
我翻看過已經播出的數十期節目,有一期里,受邀嘉賓非常傷心地說到自己辛苦培育的植物因為天氣原因全都遭了殃,高心悅居然接話說,“這點損失對于您來說肯定也沒什么的。”
我不知道那種損失到底嚴不嚴重,我能看出的是受訪嘉賓當時就拉長了臉。
高心悅這是典型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可我是新人,我沒有資格去給高心悅提意見,我只能先盡全力做好本職工作。
但就算這樣,也不代表日子就能平靜安穩地度過。
“宋安瑤,昨天那份訪談主持詞是你寫的嗎?”高心悅人來沒有走來,我就先聞到了她香飄十里的香水味。
我抬起頭,裝作不反感高心悅的香水味,笑盈盈地點頭。
“寫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啊?不是說你們學校畢業的學生水平挺高的嗎,怎么我看還不如那些來我們臺參加社會實踐的小學生啊?”
高心悅就是這樣的,每次罵人還不止罵一個,連坐是她最喜歡的方式。
我趕忙接過她丟來的資料,趕緊翻看,還得忍住憤怒,好聲氣地請她指點。
“那你覺得哪里不好,我來改好。”
“我覺得哪里不好?你問我覺得哪里不好?哈哈哈。”高心悅尖銳地笑起來,然后快速抽過我手上的資料,毫不留情面地甩在我臉上,“寫得這么垃圾,沒有一個地方好!”
在白紙打向我的臉的時候,我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等我再睜開眼,整個大辦公室的人都在看我。
我像一個小丑一樣,接受著所有各不相同的目光。
有同情、有憐憫,但更多的是嘲笑、諷刺、看不起。
“被分到他們那個組的能是什么好人啊。”
“聽說這姑娘以前在學校的時候私生活就很混亂……”
“誒呀,那怎么還被招進臺里來了?那不是敗壞我們臺的風氣嗎?”
“反正離他們那個組的人遠點吧!沒一個好人,都是些瘟神。我看他們干脆改名叫《瘟神說鬼故事》好了……”
聽到難聽的議論,高心悅就把氣都撒到我頭上。
“你還站著干什么?別以為你進了電視臺就可以偷懶!能力這么差也不知道你是憑什么擠進來的!可別讓我抓到你的小辮子,不然我立馬去臺長那里舉報你!”
高心悅的威脅對我來說并不可怕,但卻也給我敲醒了警鐘。
這個大辦公室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我們這個欄目看。如果臺里撤銷了我們,說不定就會把支給我們的經費分給其他欄目組……
“我會好好寫的,心悅姐你放心……”
我話還沒說完,高心悅又一次炸毛。
“誰是你姐?你喊誰姐?別跟我來套近乎這套!”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低頭道歉,“我今晚加班寫好給你!”
“哼!”
高心悅還是很生氣地走了。
坐回去之后,我開始翻看高心悅自己寫的那些主持詞,竭力模仿她的風格,一遍遍調整修改。
剛開始加班那段時間,總會有些其他欄目組的工作人員來跟我分點吃的,然后有意無意地說起高心悅這個人。
“我聽說啊,她以前是前任副臺長的小三,后來副臺長被調走了,不能帶她走,就把她留在這里。她一開始還以為高層會給她面子,申請要當幾個紅牌節目的主持,結果就被人刷到這個節目來了。”
“你還不知道吧?她后來又嘗試勾搭過新的臺長和幾個制片人,結果被臭罵一頓,不知道多好笑。”
“她就是喜歡欺負新人,你現在知道了她這些把柄,以后就不需要再怕她,只要她說你,你就罵她是小三,她保證沒有精氣神跟你吵!”
她們嚼的這些舌根,我聽了就趕快忘記。
高心悅欺負我的時候,我是很氣,但是我不會忘記,一個欄目組的人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如果我跟高心悅內訌,鬧得節目都做不下去,肯定會有人把這些情況都報到電視臺高層耳朵里。
這個節目已經岌岌可危,再也經不起任何摧殘。
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所以無論高心悅怎么罵我,我都可以忍下來,但絕對不拿小三這種惡毒的言語跟高心悅對抗。
我自己受過謠言的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幸的是高心悅漸漸發現我逆來順受,暗地里也沒有搗她的鬼,也就失去了天天罵我的興趣,雖然對我還是不冷不熱。
見到我還是對高心悅恭敬客氣,其他欄目組的人也不來我這里吹邪風了。
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覺得我無趣,還是怕我把這些話學舌給高心悅聽。
我沒有心思關心其他人,我能擠出來的時間全都撲在工作上。
邀請嘉賓,寫主持詞,整理采訪拍攝素材,有時候還要幫忙拍攝和剪輯。
我一個人成為了整個節目組的全能擔當,忙得經常沒有時間吃飯。但為了把每一件事都做好,不留下令人詬病的毛病,我跟自己說多付出一點也沒有關系。
在電視臺這種地方,資歷很重要。
我多熬一天,對將來就多一分好處。
因此,即便有時候知道前輩是故意甩本屬于他們的工作給我,我也笑著接受,加班加點去做。
那段時間的我就像被大風吹到了懸崖峭壁上的種子,明明知道堅硬的石頭縫里沒有多少泥土,卻還要努力地生存,拼命生根。
熬到凌晨才離開電視臺是常有的事,我很快已經習慣。
只有有天凌晨一點多,隔壁節目組還有好幾個人沒走,讓辦公區變得熱鬧了些。
“安瑤,你怎么總是忙到這么晚啊。”隔壁組的編導李妍走過來詢問我。
“我做得不快,又想做完,就多留了會兒。”我伸伸懶腰,肚子忽然叫了起來,李妍看著我就笑了。
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容易臉紅的小女孩,就算陷入窘境,我也只是一笑了之。
“我下去買宵夜,你們想吃什么?”
李妍擺手,“不用啦,我們一會兒要開工呢。”
“這么晚?錄深夜節目?”我悄悄問。
“不是啦……”李妍壓低聲音,“我們這次要采訪的那個嘉賓比較特殊,是個晝伏夜出,脾氣還很古怪、很陰晴不定的人……制片人對他好客氣的,我們這些渣渣就更加不敢有異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