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你這廚藝是從何處學得的？”

那倒水的侍衛，兩只素來拿慣了刀劍的手有些不知所措，臉也略紅，似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眸。

“從書上看來的。說是從前有一個叫化子，沿街乞討偶然得來一只雞，欲宰殺煮食，可既無炊具又沒調料。他便將雞扭了脖子去了臟器，帶毛涂上黃泥、柴草，將涂好的雞埋于火堆下煨烤，待泥干雞熟，剝去泥殼，便能吃了。”江若靈答。

侍衛本還想再問，一轉眼瞧見逸王殿下臉色沉得嚇死人，似乎不欲他們與這小丫頭搭話，于是訕訕閉了嘴。

也不知是誰肚里咕嚕一響，聲音極大，眾人便都笑了起來。

江若靈聽得分明，那肚里饞蟲作響的，分明是一言未發裝沒事人的陸泓逸。

“待火堆滅了，差不多就能吃了。”她輕咳道。

不多時，小火堆滅了，野山雞也終于熟了。

剝開帶著槲樹葉的泥殼，香味頓時溢了出來，那皮色金黃橙亮，一看就是火候剛剛好，油汪汪的一只，拎著可沉了。

六個人吃，雖不說吃得酣暢淋漓，但至少能趕走些肚里的饞蟲。

陸泓逸分了最大的一塊，江若靈分到的雖不多，卻是雞腿、雞翅這等肉質最細嫩的地方。雞肉已然入味，帶著槲樹葉獨特的香，肥而不膩，叫人食指大動。

為了以防萬一，吃之前副將用銀針細細驗了毒，見針尖未變色才放下了心。

眾人早已餓極，不過礙于有江若靈這個小姑娘在，并沒吃得太過粗野。

只有那副將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吃相，邊啃雞骨頭，邊納悶地嘟囔：“平日里一個個就跟餓狼啃食似的，怎么今日全成了食不言寢不語的文弱書生了……”

江若靈忍俊不禁。

這副將名叫李元達，是陸泓逸前些年去夷疆平叛時從戰場上帶回來的，雖五大三粗腦子少根弦，卻忠心耿耿，有一身能以一當十的好功夫。

吃過了噴香的野雞肉，那大堆的篝火眼看也要熄了。

天寒地凍，夜里不能沒火，陸泓逸派了一人出去打柴，另兩名侍衛則被安排在了山洞附近巡邏。

李元達本也要去巡邏，因擔心江若靈這個小丫頭心懷鬼胎趁機行刺逸王，故而沒有走遠，只近近地守在洞口。

篝火熄滅，陸泓逸撥開那燃成焦炭的柴堆，拂去碎屑，待土層的溫度稍稍降下不那么燙人了，便往上鋪了一件外袍。

山洞的地面潮乎乎睡不得人，篝火下的土層卻已被熱氣徹底烘干，暖和得如同熱炕，只需再在附近生一堆火驅趕毒蟲野獸，夜里便可安心席地而眠。

時常外出打獵的獵戶，對這種在深山野外過夜的法子最是門清，可陸泓逸畢竟不是獵戶，而是位高權重的王爺。

江若靈覺得他頂著王爺的名號，定是吃過不少苦頭，若非常年在外領兵征戰、風餐露宿，怕也不會如獵戶一般對此輕車熟路。

“過來睡。”他示意江若靈睡到鋪地的衣袍上來。

江若靈微怔，不免赧然。

這人受了重傷，怎么竟反而照顧起她來了？

“你年幼，身子不經凍。”陸泓逸說著，察覺江若靈視線詫異，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語氣過于溫和了，便略略冷起臉，“若凍出個三長兩短來，沒法給本王指路下山，本王豈不是要在山上凍死？”

是了是了。

關心人也關心得這么不得要領，難怪會落得一個“冷面王”的綽號。

江若靈心下嘀咕，卻沒拒絕。

饑寒交迫，好不容易填飽了肚子，困意早就涌上心頭了。

她一點也不怕陸泓逸會趁機占便宜。

書中寫道，他對那徐太尉之女徐葉榕一見鐘情，心中再放不下別的女子，又哪會在這四處漏風的山洞，對自己一個黃毛小丫頭起色心？

故而她睡得很安心。

只是剛睡一會兒，陸泓逸就坐到了身邊，給她蓋了件衣裳。

說不清是火光太燙，還是他衣裳上暖暖的氣味太好聞，江若靈臉頰微熱，血液涌上耳尖凝成一點可疑的紅……

心不由自主就砰砰亂跳起來，睜開眼，正撞上他深不知幾許的目光。

她受驚小鹿般的模樣，看得他微微彎了唇角。

他輕捻起她額前的幾根青絲，替她攏到耳后。

江若靈頓覺心尖兒上像是多了幾只小小的螞蟻，細腳伶仃爬過了最柔軟的那一寸，酥酥麻麻，伸手想撓卻夠不著地方……又似牽扯到了一根肉眼看不見的弦，余音靡靡，不覺繞梁……

是自己在胡思亂想，還是這冷面王待自己實在有些特別？

“你受了這么重的傷，要不還是你歇息吧？”她紅著臉坐起身，聲音軟如一朵小小的蒲公英，飛入了陸泓逸耳中。

陸泓逸搖頭：“我去外頭接些水來飲……你安心睡，今夜不會有事。”

言語間，撿柴回來的侍衛已經另生了一堆篝火。

侍衛的腳步遠了，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只余柴堆時不時噼啪炸響，江若靈困得不行，眼皮發沉，這才慢慢睡熟……

陸泓逸守了她一會兒，緩步出了山洞，舉目只見影影綽綽的山林間掛滿了冰棱，在夜色下閃爍著無數微光，倒像極了她那雙落滿繁星的眸子。

有風吹過，冰棱叮咚作響，其聲悅耳如鈴。

李元達見他出來了，連忙上前：“殿下……”

“李元達，”陸泓逸的臉在夜色中半明半暗，蒼白得不甚真實，“你可還記得那徐葉榕？”

李元達一愣，點頭道：“屬下當然記得。”

徐家小姐貴為太尉之女，在京城的一眾名門貴女中算是拔尖兒的，且還彈得一手好琴。

來邑縣之前，殿下在京城聽徐家小姐彈奏過一曲《廣陵散》，當時便驚為天人，一心想要求娶。

這樣的一個女子，李元達又怎么會忘？

“她很快也會來邑縣。”陸泓逸道。

李元達驚疑。

殿下此番來邑縣，是為了查近期鬧得沸沸揚揚的官鹽案。

邑縣雖然偏遠，卻是鹽道樞紐之一，因山高皇帝遠，沒少鬧出官商勾結的事，細查之下勢必會得罪不少富商大賈，故而皇上特地派了太尉徐昌遠前來陪護。

哪知經過山崖遇上了落石，徐太尉的人馬與殿下走散，這才給了那些“山匪”可乘之機。

殿下命幾個侍衛沿途留下了極隱秘的記號，不出一日，徐太尉定能帶著大批兵馬趕到，只是不知那徐家小姐為何也要來……

難不成與殿下私下里有什么約定？

“那徐小姐不好端端待在京城，這又是何必呢？”李元達搖頭苦笑。

邑縣苦寒之地，可不是那些嬌滴滴的名門貴女能待的。

他不是很明白那些鶯鶯燕燕的柔情蜜意，而陸泓逸接下來的一番話，更是令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覺得，人是否有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李元達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答。

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殿下這么問，斷然不會沒有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