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死去或許才是真正的幸福。
之所以這么說,便是只有死去的人才再也不用被現實既存的痛苦與考驗所折磨的緣故。
活著的人總是會被迫著感受外界給予他們的刺激,被迫著做出喜怒哀樂的表現,被迫著思考接下來要予以實施的行動。唯有精神永眠,意識升至永恒的極樂凈土,即可拋去凡間的所有因緣與執念……
這是美妙的事情嗎?
其實這并不美妙,因為這對在現世還有未盡責任的人來說是不可以接受的期望之外的事情。他們對于生命還充滿了憧憬——可是,誰又能否認,對于早已被失望所吞沒、被現實輪番打擊的人來說,并沒有比這更加完美的結局了呢?
從他們的角度看來,這個世界只有予以逃避這唯一的價值,所以他們最好的選擇即是死。
是的,死是最好的逃避現實的方法,同時也是堅強的人們的最終手段。
并沒有說反。
因為在現實面前,往往是選擇活著的人在精神上更加地脆弱。
——刺骨的冰寒將小男孩的意識從黑暗中無情地拉了出來。
是雨。
耳邊盡是雨滴在地面破碎的嘩啦啦的聲音,而其中混雜著的無數更為低沉的響聲,則是雨滴打在自己身上的證明。
觸覺并沒有因為他剛剛從昏迷中蘇醒就給他喘息的機會,全身上下的服裝都已被浸透,使得徹骨的寒氣沒有半點削減地侵蝕著他的皮膚上的每一寸神經。
他睜開了眼睛——不是他自己想要睜開,只是因為他醒來了而已——火災理所當然地在傾盆大雨之中熄滅了,躺在了地上的他看見的,只有大火之后的瘡痍,以及遠遠的烏云密布的沒有陽光的陰色天空。
“……”
他不知道過去了多少的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只知道自己是被倒塌的樓房砸中了。大概,也是因為運氣好才還能恢復意識吧,否則的話,身體是不會這么的、好像肋骨都斷了幾根似的疼的。
從躺著的姿勢坐起來,然后用手掃開身上的磚塊,然后站起來——這在平常簡單的不行的一套動作,小男孩卻用了至少一分鐘才完成。而即使是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他也還是掌握不了平衡,一個踉蹌撞在了身旁的殘垣斷壁上。
就這樣靠在墻上,他向四周投出模糊的視線。
“野獸”的蹤跡已經哪里都找不到了。
啊,它們寄宿著的象征殺人的火已然退卻,所以它們也就隨之退散了,應該是這么回事吧。
這樣的話。
小男孩不得不忍著分筋錯骨的疼痛用手把身體重新支撐起來,重新面向了自己暈倒的地方。
他的神志當然還在受到昏迷的影響而非常的混亂,可就是在亂成一鍋粥的腦子里,卻有著一個十分清晰的想法。
“那個女的……在哪……?”
自己說好了要救她的。
于小男孩的腦中,僅有這個念頭強烈到了讓雜亂的思維都被其覆蓋過去的程度,讓他連自己的狀況都沒有確認,便開始尋找起了小女孩的身影。
但是,小女孩并沒有站在或躺在他倒下的地方,也不在那周圍。
“去哪了……?”
他呢喃著,在那里原地轉了好幾圈,便將整條街掃視了好幾次。可不管他看多少次,在街道上除了被燒得焦黑的外墻、汽車的殘骸、倒塌的廢墟,以及被雨澆得失去了原樣的尸體,還有他這個活人,已經什么別的東西或者活物都不剩了。
除非,小女孩是被藏在了什么里面。
當他轉過身再次看見倒塌的樓房變成的磚瓦的山堆,他連不詳的預感都沒有了。他的意識已經是空白一片。
“……”
于是,他俯下了身子,開始瘋狂地刨起了那磚瓦之山。他把房屋的碎片一塊又一塊地往身后已因高溫變質了的瀝青上拋去,卻不見得有打開多大的空間,完全無法一目了然地知道其中到底掩埋著什么。
不過,反而是這樣的狀況反而能讓小男孩更有希望。畢竟,如果真的從這瓦礫堆中找到了小女孩的話,象征著什么便是不需贅述的事了。
這樣說來,現狀給予他的,比起“希望”,還是稱作“僥幸”更加地合適,不是嗎?
因此,當某樣物件突然映入小男孩的眼簾——
“這是……”
他用盡全力才把那物件從碎石的瓦礫之中扯了出來。
那是他之前從垃圾堆里找出來給小女孩穿上的外套。盡管那布料上已經布滿了灰塵,而且被撕裂了部分顯得殘破不堪,可那畢竟是自己親手忍著垃圾桶的臭味從里面找到的東西,他也就還記得這就是那件外套。
“……”
身上穿著的衣服都被埋在里面,而且被撕破了的話。
所代表的意味是……
不言而喻。
不想承認,更不想說出來。
小男孩搖了搖頭,好不容易才得以站起來的雙腿卻再次失去了力量,讓他跪在了瓦礫上。碎塊尖銳的邊緣割破了他的褲子之后,又割破了膝蓋的皮膚,讓血從里面滲了出來。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卻是下得更加來勢洶洶。
死。
“啊,啊……”
小男孩嗚咽了,雨水從頭上流下,讓人分辨不出他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為什么要有這么大的反應呢?
他自己也不懂。
小女孩只是個陌生人而已,死不死都應該和自己沒什么關系才對。就算是沒有好好地兌現諾言又有何妨?
……對了。他是打算以此為機來讓小女孩說出她說她殺了人的全部的原委的。但是,這又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嗎?這只不過是小孩的好奇心罷了,要是只是為了這種事情哽咽,小男孩也就太過沒心沒肺了。——只為了自己的目的失敗哭泣,卻不在意人的生死,這是最為“非人”的舉動。
難道自己是脫離了人性的非人的存在嗎?小男孩并不這么覺得,可關鍵卻是,他的確不明白如今的悲傷又是否真的是在為了小女孩的生命而生出。
只是,現在糾結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
沒有能夠守護住對方的生命,這是既定的事實。既然事實已無法改變,那么去深究這失敗的事件的源頭,又有何作用?
沒能守護。
與這相等的,對小男孩的行為的定義則成了:
自己自顧自地將對方牽扯了進來,然后,殺死了對方。
——
在渾渾噩噩中,小男孩回到了家。
他對自己曾經的貪玩后悔,所以他打算回去好好地認錯之后,認認真真地和父母開始學習更高階的魔術了。
可是,命運卻并不給他改過的機會。
他剛剛跨入家門就被父母告知了他們的決定。
“沒想到那個儀式竟然真的有這種功能……我們決定了,要讓你作為御主去參加第五次的圣杯戰爭。所以,從明天開始,你就開始嘗試著去使用‘輪芯’去控制你的魔術回路吧。至于魔術,我們也只會教給你能用到的部分,刻印的話……大概會交給你吧。”
小男孩沒有反對的權限。
“……是。”
時間的流動是不可逆行的,無論是怎樣的悔恨,都無濟于事。
但盡管如此,世界的齒輪還是仍然轉動。
所以,十年的時光也只不過是眨眼之間。但十年也足以磨平許許多多的東西,比如痛苦的記憶。
在十年之后,小男孩——這個時候已經不能這樣稱呼他了——名叫藤井有人的少年早已把那段回憶關入了心中的最深處,離開了父母獨自搬出來住,有了自己心愛的女孩。
只不過,戰斗卻迫在眉睫了。也就是那聲稱著能實現任何愿望的“圣杯”的爭奪之戰,圣杯戰爭。
愿望嗎?
他是不打算要完全聽父母的話的,至少,比起父母的愿望,他更想先實現自己的愿望。
而他的愿望——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好好地,成為某人真正的,能夠保護她的重要之人。
他祈愿著,等待著命運的再一次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