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少女就經常到Striker的房間找他聊天了,漸漸地成了常客。
聊天的內容也慢慢從基地里的事情擴展到了別的領域。
Striker發現,少女雖然對現在的外面不太了解,卻對過去發生的被叫做“歷史”的方方面很是熟知。
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所以也只能讓少女單方面地講述。
確實也不是什么用得上的東西,但聽聽也無妨吧。Striker便仔細聽著少女的解釋。
“真厲害啊。”
“因為我在家里也只能看書,看得多了也就記下來了。”
“書……我可不識字啊。”
偶爾少女也會問一些和Striker的工作相關的事情。雖說他覺得沒什么有意思的,但少女問起來的話他還是會回答。
“那個,你們是要殺人的對吧?”
“是。敵人是必須要殺掉的。”
“那平民呢?”
“要礙事的話就殺掉。”
“誒?”
“……只要不擋在我們面前就沒有殺掉的理由了。我們殺人都只是為了任務而已。”
“啊,那我就放心了呢。我還以為你們會覺得殺人很開心呢。”
“別擅自把人想象成瘋子啊。”
幾個月中,幾乎是每天少女都會來找他。中途Striker接了幾次任務,少女也會在他回來的當天馬上找上門來。
只要在晚飯后有人來敲門,那就一定是那女的了——Striker已經形成了這樣的條件反射。
“你是不是和那小女孩有什么別的關系啊。”
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隊員之一忍不住問道。
Striker愣了一下,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別用那要捅刀子的眼神看我,你不知道大家都特好奇你們為什么這么親密嗎?”
若無其事地將Striker的殺氣承受下來,隊員把米飯用勺子送進嘴里咀嚼咀嚼。
“我記得我在很多年前就說過我對那些事情沒興趣也沒想法吧。”
Striker回答他的話。
“以前是說過,誰又知道你現在呢?”
“如果要找茬的話我就先走一步了。”
說著就要端起餐盤離開,隊員連忙把他拉住。
“好好好,知道了。哦對了,這樣一說倒是想起來了。”
“什么事?”
Striker重新坐了下來,卻已經沒有再拿起勺子。
“就是那女孩的爹,好像終于要開始跟著出任務了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么。”
“當然有啊,他都來了好幾個月了,這才開始往外派,不覺得奇怪?”
“上面比較重視吧。”
以手撐住臉,Striker偏著頭看著眼前這大驚小怪的家伙。
“有什么要重視的理由嗎?”
“……這是跟我們沒關系的東西吧?”
沒關系的事情就不去關心,免得知道太多威脅到自己,這是Striker一貫的行動準則。
這天晚上,少女又在準時到來了。
聊著聊著,Striker突然想起了白天時候的對話。
“話說,你父親也有任務了,知道嗎?”
Striker問道。
他本以為少女早已得知,結果,小女孩卻只搖搖頭。
“爸爸他沒有告訴我……”
“竟然不知道啊。”
稍微有些吃驚。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是有些秘密的任務吧。
或者可能會很危險……嗎?
想著,Striker喝下一口涼白開。
“吶,爸爸他不會有事的吧?”
少女突然問道。
哪有完全沒風險的工作啊——Striker本想這么說,卻在開口前一刻把這話憋了回去,換了另外的說辭。
“你在基地里見到過幾個缺胳膊斷腿的?”
“這樣啊……嗯,那我就放心了。”
少女笑著答應道。
“……”
Striker背過身去,將水杯放進櫥柜。
沒有說謊,基地里確實沒有幾個留有殘疾的人。
他是這么認為的。
不過,是因為受到致殘的傷的概率太低,還是因為有殘疾的人早就不存在了,這就不得而知了。
少女選擇了前面那一種理解方法的話,也不怪自己吧。
這應該不算是騙了她吧?
這天晚上,Striker失眠了。
直到數日之后,少女興沖沖地找上門來,對他喊道:
“爸爸真的一點傷都沒受就回來了!”
“……嗯,是好事。”
Striker發自內心地評價。
“是啊,沒有事真是太好了。而且一點傷都沒有也真的很厲害啊,你的父親……”
他這樣對少女說道。
無意間,臉上的肌肉似乎有些不自然地收縮。
“唔。”
像是看見了新奇的東西,少女的臉湊得更近了。
“你笑起來好奇怪啊。”
“才沒有笑。”
這一天晚上,少女的喜悅太過盛大,連Striker也被影響到了。
少女第一次聽見了Striker的歌聲,盡管不怎么好聽。
有一種被看到了秘密的感覺——Striker有點不想承認這一晚發生的事情。
不過,也有點開心的感覺。
即使如此,時間繼續流逝。
“喂,準備好了沒?”
“準備完畢。”
Striker的小隊再次拿到了去執行顧客訂單的隊列。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倒是沒什么好在意的。讓Striker覺得特別的,是新加入的少女的父親。
平時的訓練和他沒有任何交集,所以Striker之前也一直沒有見過他。不知為何,這一次看到他,Striker第一反應便覺得他已經像是換了一個人了。
“是你啊。不和你的小隊一起行動了嗎?”
在出發前的閑余時間,Striker向他發問。“……這次我有單獨的任務,不需要其他人幫助。”
他沉默良久后,回答道。
“什么?”
“是機密,不能告訴你。”
組織已經對這個人信任到這個程度,連機密任務都交給他了嗎。
真是意外。
明明剛來沒幾個月不是嗎。
“那我就不問了。”
“嗯。”
“總之,大家都加油吧,你的女兒還等著你回去給她講故事。”
“……”
“怎么了?”
“你的恩情,我還不上了。”
惡寒。
即使不通人情世故,Striker也讀懂了話中的涵義。
“——!”
他難得地在臉上表現出了表情。
可惜,這一次是驚愕和錯亂。
因為他在前一天晚上剛和得知了他會和父親一起進行任務的少女說過“我會保護你的父親的。”這樣的話。
隨后,Striker才知道了真相:這一次的任務既不是清剿也不是鎮壓,而是恐怖襲擊。
對方提供了足夠的錢直接買下了一條用作自殺式襲擊的人命。而被選中的人,正是加入沒幾個月的少女的父親。
“啊……”
達到了任務地點才被告知一切的Striker,黯然失語。
能做什么。
能做到什么?
他只是個傭兵。
他無法反抗組織。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見少女的父親坐在明明能夠無人駕駛的汽車里向人群撞去,然后化作爆炎。
在爆炸之后,隊友們都開槍制造起騷亂來,唯有Striker無法將手腳挪動一毫米,僵在原地。
任務非常順利。
順利到Striker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回到了基地。
給他用以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他的大腦一團亂麻。
然后,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根繩結。
繩結的下方,是已經吊死的少女。
“……”
Striker如同靈魂被盜走,只剩軀殼留在原地一般,一動不動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少女。
她說了什么來著?
好像是罵了“騙子”來著?
好像是說了“什么都沒有了”來著?
啊……想不起來了。
為什么腦子這么亂呢?
不過只是又毀了一個家庭而已——這樣的事情自己干了已經不知道幾百次、幾千次、幾萬次了,各種號哭與哀鳴了也早就看膩了才對。
就當做這一次又多浪費了一顆子彈不行么。
真是奇怪啊。
明明不是自己的錯不是嗎,為什么心里這么難受呢。
我有欺騙她嗎?Striker緊緊抓住胸口,這樣想道。
到底為什么她才選擇去死的呢。
Striker此時才覺得自己的大腦是這么的經不起使用。
長久以來堅信著的什么也隨著動搖了——他開始質疑了,質疑組織,質疑自身。
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就像突然發現了程序中代碼的BUG一樣,Striker恍然大悟地開始狂奔。他跑出宿舍,跑出基地的大門,跑到一條河前。
這里有這條河的嗎?
……誰知道呢。
在河水前,他兩膝跪在了地上。
繁雜的想法如泉涌出,將他的整個思維給霸占,但是,每一條思緒的開頭都是“為什么”。
悠悠地,Striker聽見了人的嗓音。
“你殺了她啊。”
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的中性聲音在側邊響起,使得Striker轉過頭去,而他看見的也是一張像是女人又可以說成是男人的中性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