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七小姐!陳七小姐!”窗扇上轉眼映出一顆頂著亂草的腦袋,左右探看,聲音低扁,“小生來了!”
常青滿臉戾氣頓時化作古怪。
陳瑾瑜恍然抬頭,丟開筆桿子,沖同樣一臉古怪的李英歌赫然一笑,吐舌道,“我把裘呆子給忘了。算上他,這世上知道我院子里有狗洞的,就我們五個人,真的再沒有別人了。”
這不是重點。
李英歌哭笑不得,常青亦是眉角直抽,她卸下戒備,雨晴忙湊到窗前,也不知如何動作的,只聽啪嗒一聲開了鎖,隨即窗扇半開,拉了裘先梓進來。
雨晴熟門熟路,裘先梓卻是頭一回鉆狗洞,險些鉆成二級殘傷,頭上頂著磕出的包,背上馱著碩大的包裹。
看形狀,除了藥箱,似乎也有不少金銀財物。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
裘先梓卻不意外她在場,當下紅了半張臉,似羞愧似激動,掖著袖子作揖,誠懇道,“李二小姐,今日你助小生和陳七小姐脫身的大恩大義,小生沒齒難忘。小生這廂有禮了。”
有禮個屁!
敢情這兩人一個不想娶一個不愿嫁,已經暗中串通,商量好一起跑路了?
李英歌表示震驚了:二人真要一走了之,確定落在世人眼中是雙雙逃婚,而不是攜手私奔?
單論雙商,陳瑾瑜和裘先梓堪稱良配。
李英歌頓時沒脾氣,無語拉著常青進內間,她決定還是洗洗睡吧,誰作的爛攤子誰收拾。
雨晴很自覺的挪到門邊放風。
裘先梓不解的抓了抓頭,私下對著陳瑾瑜就換了稱呼,抖著背上包裹道,“師父,城外的車馬我都安排好了。您借我抄的那幾本醫書,我也帶來了。是現在還您,還是”
他被家中逼婚十年有余,論起跑路可謂經驗豐富,一臉信心十足。
“別還了,也不跑了。”陳瑾瑜以前嫌他呆,現在卻覺得這份耿直正合適,她抓起寫好的婚前契約塞到裘先梓手里,語重心長道,“我們形婚吧。就是假成親。即能徹底了斷長輩壓力,也能各取所需。等成了親,你就選個地方游學,我跟著你一起,以后我們一起行醫學醫,豈不快哉?”
裘先梓結巴了,“師父,我、我志在嘗百草治百病,沒遇上心儀的姑娘前,不能成親。再、再說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陳瑾瑜莫名覺得這拒絕,哪兒哪兒都聽得刺耳,打斷道,“我是女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母?
好像哪里怪怪的。
裘先梓說不出口,嘴里更結巴了,抓著契約的手卻被陳瑾瑜緊緊握住,“這是最好的辦法,一了百了。你我能逃一次,后患卻是無窮。那,契約我都寫好了,只有夫妻之名不做夫妻之實,彼此長輩照樣孝敬,關起門來我們就是同行同僚,一起嘗百草治百病,只等時機合適,再和離,誰都不耽擱。”
裘先梓覺得師父說得好有道理,他無言以對,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握著他手的柔荑上。
這手他很熟悉。
曾指點他抄書,也曾為他搭脈,彼時是為研討病癥,此刻四手交疊,觸感卻和往常不同,柔柔軟軟小小的,和他大不相同。
這是姑娘家的手。
裘先梓剩下半張臉也紅了,不知是被計劃突變驚的,還是被陳瑾瑜的孟浪嚇的,白眼一翻磕巴道,“師父請自重”
話音未落,人已經羞暈了。
陳瑾瑜暗道自重個屁,想她妙齡年華不得不形婚,不收點利息豈不是虧了,豆腐不吃白不吃,當下抓著裘先梓的手又揉了兩把,嘿嘿詭笑。
雨晴見狀一抖,不得不叫醒常青,請她將裘先梓送回裘家。
陳瑾瑜只覺無事一身輕,摸上李英歌的床榻,見她已然睡得迷迷糊糊,笑嘻嘻照著她的眉心一親,輕聲道,“小師妹,鬼機靈,謝謝你啦”
她不知道,蕭寒潛也喊過李英歌鬼機靈。
李英歌茫茫然分不清夢境現實,恍惚回到蕭寒潛夜探同睡的那一晚,皺眉囈語道,“寡虞哥哥,別鬧”
陳瑾瑜聽得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寡虞哥哥是誰,頓時牙齦發酸。
四表哥深藏不露啊,說睡過了,就真把小師妹睡服了,做夢都不忘念叨他。
這恩愛秀的,簡直猝不及防。
陳瑾瑜抖著手戳了戳李英歌的睡顏,暗想四表哥到底是血氣方剛的成年男子,回頭她得再“教導”下四表哥,可不能真把小師妹給吃干抹凈了。
陳瑾瑜想著想著,手不戳了,眼皮耷拉。
再睜眼時,大長公主府并一墻之隔的信國公府已經人聲喧闐,開門迎參加及笄禮的賓客。
城陽大長公主長于太后膝下,太后喜靜,她也不愛交際,今日請的大半是宗室中人,小半是駙馬信國公的至交家眷。
人以群分,眾人早知李英歌是贊者,再見已無誥命的謝氏后腳入席,不探究不避嫌,只做尋常交際。
謝氏大感自在,含笑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城陽大長公主拉著李英歌不放,她只知結果不知過程,見女兒和李英歌“深談”過后就不再鬧騰,又得知裘家也已解除警報,裘先梓似乎默認了婚事,心喜之余越發看重李英歌,笑意深深。
這笑別有深意。
李英歌看不懂,心里發毛,只盼陳瑾瑜和裘先梓別辜負她的餿主意,早日做成真夫妻。
她不自覺的的去看業已入席的無歸道長。
無歸道長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無聲做口型:放心。
放心,陳瑾瑜和裘先梓兩世姻緣,自有天定。
李英歌心里不毛了。
在場的女眷卻心里長毛,偷偷看偷偷問,不在意李家敗落,只圍著謝氏問無歸道長的來歷。
年輕貌美不說,竟和當朝國師交情匪淺。
女眷們暗自交換心照不宣的眼色:且不論陳七小姐,李二小姐有這么個師父,怪道任宮里宮外又風又雨,乾王妃的名頭依舊頂得穩穩的。
眾人心中不無計較。
無歸道長卻對自己迷倒老少女眷的美貌毫無自覺,笑看陳瑾瑜拜過父母,又拜過他。
及笄禮盛大,驚喜卻在及笄禮之后。
作為贊者的李英歌正準備扶陳瑾瑜禮畢更衣,就見宮中接連來人,啟陽帝、太后、皇后各有賀儀賞賜。
這本是題中應有之義,令眾人驚訝的是,代表啟陽帝出面的,竟不是尋常宣旨太監,而是御乾宮總管大太監江德海。
眾人心頭一動,就見江德海展開明黃圣旨,高聲唱到:賀陳瑾瑜及笄定親雙喜臨門,啟陽帝再添一喜,封陳瑾瑜為晉寧郡主。
以啟陽帝對城陽大長公主的恩寵,如此封賞,倒也在意料之中,怪道要江德海出面。
太后、皇后的賀禮緊跟其上。
陳瑾瑜謝恩起身,沖李英歌眨眼,“小師妹,我成郡主了,裘呆子成郡馬了。”
話外之意,這身份猶如及時雨,形婚之后更方便他們放飛自我了。
李英歌回了個白眼,翻到一半,卻因乍然入耳的話愣住了。
“借皇上美意,我再添第四喜。”城陽大長公主和信國公交換了個眼色,雙雙站定李英歌面前,滿臉慈色,“我和駙馬喜李二小姐持重溫婉,和瑾瑜兒閨閣情深,欲認李二小姐為干女兒,成全小女孩們的姐妹之情。李夫人,揀日不如撞日,且請無歸道長見證此事,可好?”
說不好的,估計腦子瘸了。
謝氏腦子沒瘸,不說不好,只委婉道,“不妥。”
宗室的干親可不是隨便能認的,關系到皇室玉牒。
城陽大長公主和信國公笑而不語。
只聽江德海的聲音再次響起,“皇上賜李二小姐玉簪一支,請大長公主代為收藏,待李二小姐及笄,以做插簪之用。”
及笄插簪之人,乃父母,親的干的皆可。
啟陽帝的態度昭然若揭,李二小姐這干女兒,許城陽大長公主認下,不上玉牒,只給名頭。
這哪里是興之所至臨時起意,分明是早有“預謀”。
而緊跟著賜下華裳的太后,顯然也心里有底。
代表皇后的太監卻沒有表示,已然空空的兩手,顫巍巍掖進袖子里。
他哪里知道,今天賀陳瑾瑜及笄,竟出了這么一茬意外之“喜”。
他不知道,就代表皇后不知道。
這就尷尬了。
眾人假裝沒發現,目光不由落在李英歌身上,她背后是蕭寒潛,蕭寒潛最得太后疼愛,而啟陽帝最為孝順太后。
城陽大長公主看重李英歌不假,蕭寒潛暗中鋪排,為娘家落敗的未婚妻撐腰,更是真真兒的。
在場俱是人精,紛紛道喜之余,少不得圍著謝氏,嬉笑著討要請柬,言道五月初九要上門討杯喜酒。
送出去的請柬鮮有人應,沒送過請柬的,轉眼成了盈門貴賓。
何愁李家宴席會冷清?
隨侍的楊媽媽頓時應聲不暇。
謝氏亦是笑咪了眼。
一眾賓客在楊媽媽那里定下席位后,自知認干親是家事,遂識趣的告辭,這一走,帶走的便是新鮮八卦,轉瞬就能傳遍京城。
原先觀望避嫌的人家,只怕恨不得立時三刻就登李家的門,懺悔之前的猶豫,自己打自己的臉。
謝氏和楊媽媽無聲對視,心下即不屑又松快。
陳瑾瑜亦是無聲瞥眼,看著李英歌呆呆愣愣的小模樣,伸手戳她小臉,噗嗤笑道,“我說呢,四表哥那冷性子,宗室里的親戚都懶怠記,之前竟然入夜登我家門,關起門來和我娘說了半晌話,最后到我這兒,只讓我務必請李伯母出席。
原來是為了認干親的事。我娘什么事都不瞞我,定是四表哥使壞,想著給你個驚喜,才聯合我娘和我爹,把我們都瞞得死死的。”
真看不出來,四表哥那沒開竅的二愣子,撩起妹子來如此窩心。
陳瑾瑜心下嘖嘖,抱著李英歌晃,“小師妹,好妹妹,快叫聲姐姐來聽。”
她成了姐姐,四表哥婦唱夫隨,豈不是也要叫她姐姐?
這算不算百密一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一想到蕭寒潛喊她姐姐的憋屈樣兒,陳瑾瑜就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