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沒頭沒尾。
小福丁兒卻暗暗松了口氣,娃娃臉堆起笑,誒了一聲道,“王爺放心,奴才省的了。”
他恭送蕭寒潛回外院。
而城南一角黑瓦白墻的院落里,卻迎進了舊主新貌,三五輛車馬吆喝著停在側門小巷里,一時人聲跌起。
謝氏下車站定,手往后撈,牽住女兒的手,偏頭笑道,“走,看看我們的新家去。”
她發(fā)了話,眾人自然捧場,除卻卸行裝的下人,俱都簇擁而上。
新家比之李府到底略顯逼仄,統(tǒng)共只有兩進,左看是二門,右看是外院。
謝氏往左瞥一眼,聞訊趕來的二少奶奶扶著顯懷的大肚子等在二門上,身側站著的是失魂落魄的大少奶奶,再往右瞥一眼,康正行獨自等在外院門內。
一撥人糟心,一撥人不省心。
謝氏翻白眼,興致頓失,擺手道,“得了,還看個屁,該干嘛干嘛去。”
下人做鳥獸散。
康正行一臉肅然的上前拱手,喊了聲岳母大人,“岳父大人和大舅兄暫且安置在外書房里,三舅弟正陪著。二舅弟也來了,正帶著二管事忙前忙后。”
李銓身為炮灰,出來的早定罪最輕,露面是情分,不往跟前湊是本分。
康正行有意退避,讓李承銘獨當一面,無可厚非。
謝氏無謂點頭,更在意的是李姝,“如今塵埃落定,只姝兒的身子最重要。你和親家母辦事兒我放心。姝兒脾氣像我,又臭又硬,她要是不聽話,你就揍她,別傷著我的小外孫就行。”
這話怎么接?
康正行嚴肅不下去了,一臉糾結道,“岳母大人放心,左右如今離得近,等您這兒拾掇安穩(wěn)了,我再帶姝兒來看您。”
謝氏很滿意,“老爺坑人坑己,倒是沒坑姝兒。好孩子,即告了假就多陪陪姝兒。別在這兒久待,小心沾了老爺?shù)幕逇狻!?
這話還是不能接。
康正行臉色更糾結了,默默被謝氏“趕”回了康家。
謝氏抬腳拐向二門,似笑非笑道,“該處置最后兩顆老鼠屎了。”
她直言不諱,等在二門上的二少奶奶聞言臉色一時紅一時白,回過神來謝氏一行已錯身而過,只得咬唇拉上呆滯的大少奶奶。
新家正院依舊分了東西跨院,先行被送來的李妙和李娟安置在西跨院里,而大姨娘和三姨娘,卻如自己被隨意丟在院中的行裝一般,被單獨晾在了上房中。
二人神色各異。
謝氏翻著白眼無視,進屋落座,開門見山,“該來的都來了,該走得也都走罷。帶上行裝,各回各家去。”
成家了分家了,誰的姨娘誰接走奉養(yǎng)。
李銓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為此,二少奶奶早得了交待,聞言心頭一松,再看三姨娘亦是難掩喜色,心頭又是一定,忙跟著三姨娘跪拜磕頭,逃也似的抱起行裝就走。
如今的李府,不,如今的李家,還有什么可留戀的。
大姨娘卻不肯走,見大少奶奶神色木然,恨鐵不成鋼的拽著大少奶奶噗通跪下,嚎道,“我不走!我不走!夫人,我對李家有生育之功,你不能趕我走!鏘哥兒的孩子也是你的孫子孫女啊,老爺最疼鏘哥兒,我們都不走!讓鏘哥兒搬回來,搬回來!我要見老爺!”
李銓還有功名在身,李鏘還剩什么?
什么都不剩了!
大姨娘被李英歌下令餓了幾天后就不敢鬧,此時卻不得不鬧。
謝氏哦了一聲,笑道,“滾。”
李家留下的下人,唯忠心無匹,當下就堵了大姨娘的嘴,架起心如死灰的大少奶奶,連帶著行裝一起拖了出去。
“我的后院我做主。”謝氏轉頭看女兒,別有深意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臟東西,當羊放了幾年,還真當自己頭上長出能撞山的尖角了。高門深宅,妾和庶子這種糟心東西無可避免。只是糟心歸糟心,卻不能本末倒置。
他們一來,你跟著一往,那不叫宅斗,那叫閑出屁。該知道該拿捏的暗搓搓把穩(wěn)了,摸到七寸一招斃命,再多算計也是浮云。
如今這境況,就是鬧到你父親那兒,也是枉然。一個滾字,其實也不叫宅斗,叫痛快。”
皇家內宅更難當,馮欣采能三年不生,卻不能一輩子不生。
蕭寒潛能承諾一時,難道能承諾一世?
男人的諾言,就比豬叫好聽那么一點兒。
謝氏心里腹誹,卻不潑冷水,只機會教育。
李英歌果斷拍馬屁,“娘親威武。我送送他們,省得吵得難看。”
左鄰右里不敢明著圍觀李家,暗里卻少不了指指點點。
謝氏擺擺手。
二門外卻沒吵起來,只多了兩道身影。
李銓正將二少奶奶和三姨娘送上車,錯眼見李英歌帶著常青跨出二門,略一猶豫,上前吶吶道,“父親就交給二妹妹和三弟了。我先告辭了。”
說罷胡亂一拱手,走得又急又快,這頭大姨娘想鬧鬧不起來,被李家下人提溜著丟進車里,和木頭人似的大少奶奶撞到了一起。
妻子和生母被虐,李鏘卻好似全無所覺,他盯著李英歌,忽然笑起來,“二妹妹,不,過幾天就該稱你一聲乾王妃了。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過這娘家,這李家,還要仰仗你多帶擎”
他才洗漱過,身上新?lián)Q的衣裳卻不甚合身,罩著他已然瘦骨嶙峋的身子,寬寬大大猶如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
死氣沉沉。
多少年的謙遜知禮仿佛分崩離析的裂土,一塊一塊,剝離掉落。
他的笑陰得滲人,說出口的話也滿是陰寒之意,“我也等著你帶擎。二妹妹,你和母親那般能耐,能耐到攥得乾王殿下死死的,仍愿意娶你。不如你再求求我的好妹夫,給我在大理寺派個輕省的活計,我要是真服苦役,豈不是丟你的臉,丟母親的臉”
他桀桀怪笑,眼中盡是陰狠之色。
他的母親真是能耐,那本定他罪的名冊,他只瞥見了一角,那一角卻盡是他的好母親的字跡。
他可真是有個好母親啊!
“娘和我能耐與否,干卿何事?”他笑,李英歌也笑,不退反進,一步一句,“你這身衣裳,是父親勻給你的?你看,他那樣疼你護你,現(xiàn)在只給得起一身衣裳。皇上一句’有辱先賢’,連他都不敢留你。
真是可悲。
你所說所做,更是可笑。你以為你算計的是自己和小承銘的前程,你以為父親如此是被你帶累,你以為李家如此是因你而起?你誤會你自己了,你的影響力沒有那么大。
你也誤會乾王哥哥了。拿捏?求情?請別拿所有人都當跟你似的傻子。你算計來算計去,卻沒算透皇上整頓吏治的用意,同樣沒看明白,有些事不是你去就山,而是山來就你。”
她心下通透,無歸道長不讓她為李府改命,是因為有些事、有些人,注定要被天收。
“你也永遠不會明白,有你沒你,左右不了時勢。”李英歌偏頭,站定在李鏘身側,看著他臉側脖頸留下的刑訊傷疤,笑意更深,“李鏘,你連李銓都不如。”
李銓唯唯諾諾,李銓獨善自身,何嘗不是一種本事。
“李鏘。”李英歌輕聲嗤笑,漠然收回視線,“你以為,你算個什么東西?”
李鏘陰惻的臉色越發(fā)黑沉,垂眼盯著李英歌,一字一頓道,“她不能生,你是不是也要等到人老珠黃,才能鐵樹開花?呵,到時候你這個乾王妃,又算個什么東西?”
她指的是謝氏。
李英歌哦了一聲,現(xiàn)學現(xiàn)賣,笑道,“滾。”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砰一聲噗,被常青一爪子甩出三丈遠的李鏘瞠目一瞬,口吐鮮血白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李鏘和李銓分家后的下人多是新采買的,何曾見識過如此陣仗,心中大罵臥槽,不知道作何反應,只得將李鏘抬上車,被鬼追似的滾走了。
李英歌撇嘴,“娘說得對,真是臟東西。”
常青拍拍手,覷著小主子神色不變,笑嘻嘻道,“臟東西丟出去就是了。小姐別生氣啊。您是不是要去外書房看老爺,要是還需要丟哪個臟東西,您吱一聲啊。”
李英歌失笑。
走進外院,卻見李承銘低垂著頭,杵在外書房檐下。
談的不順利嗎?
李英歌心下暗嘆,面上揚起柔和的笑,上前揉了揉李承銘的小腦袋,輕聲道,“怎么?父親不同意你從伍?”
李承銘似被嚇了一跳,抬手胡亂抹了把眉眼,仰頭回了李英歌一個蒼白的笑,“阿姐,你來了。”
臉是笑著的,眼眶卻紅紅的。
李英歌半蹲下來,攬著李承銘輕輕拍著。
阿姐好溫柔。
父親卻像失了魂魄的木偶一般,他做什么他都順從,他說什么他都答應。
“從伍的事”李承銘忍不住往李英歌的肩頭靠上去,抿著嘴道,“父親同意了。”
這樣的同意算什么同意。
李英歌心下了然,親了親李承銘的額角,柔聲道,“父親年紀大了,又在牢里待了太久,難免傷身傷神,你和他說事兒,這會兒恐怕也聽不靈醒。父親這樣不好挪動,你拾掇處院子,先讓父親在外院安置,好不好?”
李承銘摸了摸被阿姐親過的額角,愣愣看著李英歌,“阿姐,父親,父親會好起來吧?”
會好起來,好成以前那樣,背影看起來又高大又渾厚,好像他無論怎么長大,都夠不著似的。
他希翼的看著李英歌。
李英歌微微笑,重重點頭,“會。”
李承銘似乎得到了保證,回頭看了眼身后書房,才一步一腳印,喊上二管事,再次忙碌起來。
李英歌站起身來,溫和的笑容消逝,吩咐常青,“看好門戶。”
常青一愣,就見李英歌提起裙擺,一腳踹開外書房的門,冷笑道,“李子昌,活著醒著就吱一聲。”
常青暗道臥槽,小主子這是要搞事情啊!
這畫風,難道被謝氏上身了?!
常青忙警惕的左右一看,雙手叉腰,牢牢把住外書房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