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是陳瑾瑜身邊的大丫鬟之一,今天長公主府請春酒,她一直和其他幾個大丫鬟一道跟在陳瑾瑜身邊服侍,之前也在曲尚樓的正廳內(nèi)。
是以當(dāng)時李英歌和黃氏說的話她盡數(shù)聽在耳中,只當(dāng)袁家和李府有所干系,此刻見袁驍泱認(rèn)出李英歌,倒沒有多少意外,心下反而松了口氣。
怪不得徑直就往涼亭走,原來不是哪個亂闖的男客,而是兩廂早已相識的熟人。
雨晴瞥一眼袁驍泱淡然含笑的俊顏,規(guī)規(guī)矩矩道,“正是李閣老府的二小姐。我們七小姐臨時有點(diǎn)事,剛才去了國公府那頭。讓奴婢在這里陪著李二小姐歇歇腳,等我們七小姐回轉(zhuǎn),好去水潭那頭逛一逛。”
即點(diǎn)明了陳瑾瑜一會兒就會回轉(zhuǎn),又說明了原委,委婉的催促袁驍泱可以離開此地,盡快去琉華廳見城陽大長公主。
袁驍泱卻似聽不出她話外之意,略帶沉吟的嗯了一聲,抬步走向涼亭,偏頭笑道,“我這樣子不好直接去見城陽大長公主,麻煩你給我弄碗醒酒湯過來。我就在涼亭等著,正好我有件事想請教李二小姐。”
雨晴一聽這話,本能的就覺得不妥當(dāng),只是她一個下人也不好強(qiáng)硬阻止,只得安慰自己袁驍泱已是及冠之齡,李英歌才多大,兩人就算同處一座涼亭也鬧不出閑話來,再者還有她在。
這么想著就加快幾步走到前頭,道,“袁公子請稍等,容奴婢去請示一下李二小姐是否方便。”
她一個丫鬟阻止不了,還得看李英歌愿不愿意見袁驍泱,決定權(quán)可不在她或者袁驍泱手上。
袁驍泱無所謂的頷首,腳步依舊不急不緩。
李英歌眼見袁驍泱和雨晴不知說了什么,之后雨晴就略顯急匆匆的進(jìn)了涼亭,心中略有了底,也不想陳瑾瑜派來服侍她的丫鬟為難,就先開口問道,“怎么?袁公子也想來這里歇腳賞景?”
從瞥見袁驍泱不帶停頓地往這里走,她就隱約明白,對方是沖著她來的。
如果不算前世她死后做鬼那五年才漸漸摸清的殘酷真相,她自認(rèn)嫁進(jìn)袁家三年,和袁驍泱日夜相處,對他的行事和心性的了解,即便沒有十分準(zhǔn),也有八分真。
袁驍泱是個有些偏執(zhí)的人。
以前她只覺得袁驍泱在課業(yè)鉆研上十分執(zhí)拗,后來才后知后覺,這是個未達(dá)目的不擇手段,且無論對事還是對人,但凡有一丁點(diǎn)不順意或者鬧不明白的地方,就必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萬事必追究到底的執(zhí)拗人。
只是不知道袁驍泱這會兒沖著她來,是因為已經(jīng)聽說了她對黃氏說的那些話,還是為了那晚燈節(jié),他隨黃氏來給謝氏見禮時,謝氏和她都沒給他們母子好臉色的事
袁驍泱大概想破頭也想不到,謝氏不喜袁家是看透了袁家家風(fēng)有問題,而她對他們的厭惡是來自前世的仇怨,任他如何追究探尋,也永遠(yuǎn)不會有解答的。
念頭閃過,李英歌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深,她重生的這段日子并非一味的摸著石頭過河,一心適應(yīng)著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她暗中也曾預(yù)想過好幾次直接而單獨(dú)面對黃氏、袁驍泱時,自己會如何,該如何。
有元宵燈節(jié)那晚的乍然相遇在先,這幾天她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她的仇恨憤怒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剩下的是貓抓老鼠,戲耍袁家人的篤定和淡然。
她在暗,他們在明,他們再沒有資格和本錢能影響她的情緒,左右她的判斷。
李英歌勾著唇笑,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睛亮得嚇人。
雨晴看得一愣,暗道果然雙方都是認(rèn)識的,看李英歌這樣子不似排斥不愿,遂稍稍放下心道,“李二小姐說的正是。袁公子本是要去見城陽大長公主,不想帶路的婆子臨時走開了,就走到了這里來”
說著將剛才的談話以及前因后果盡數(shù)道來。
袁驍泱有事想請教她?
李英歌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倒想看看如今對著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袁驍泱還能玩什么騙人的把戲,遂故作懵懂的眨了眨眼,略帶遲疑的道,“那你去請他過來罷。”
不過片刻,雨晴就帶著袁驍泱進(jìn)了涼亭。
袁驍泱今日穿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錦緞儒生長袍,繡著淺碧色的祥云團(tuán)花暗紋,衣色十分映襯早春景致,且無論是顏色還是花紋,都透著股難以描繪的溫和,更加凸顯了他身上那股似乎與生俱來的溫潤氣質(zhì)。
饒是雨晴并非沒有見過世面的小丫鬟,此時此刻對著這樣的袁驍泱,也不由暗贊一聲風(fēng)度翩然,當(dāng)真是難得的好人才。
李英歌卻不為所動,只在心中腹誹,袁驍泱前世和今生都一樣,就喜歡這些輕輕淡淡的配色服飾,他看著不太在意這些穿用,實則心里比誰都清楚怎么穿戴才最襯他自己。
前世深陷騙局不自知的她,也曾費(fèi)心費(fèi)力的摸索打探袁驍泱的喜好,親自為他打點(diǎn)一切穿用,得到過家中家外的交口相贊。
如今想來,真是不無諷刺。
于是李英歌也不繞彎子,仰頭看向袁驍泱,淡聲道,“不知袁公子有什么事想問我?”
雨晴哪里敢留他們單獨(dú)呆在涼亭,只說袁驍泱想要的醒酒湯,回頭往琉華廳去的路上自能順帶解決,就杵在李英歌身側(cè),半步不離。
袁驍泱抬眼看了眼低頭束手的雨晴,故意壓低聲音對李英歌笑道,“我想問的是那天元宵燈節(jié),李二小姐在慶承街撞了人的事”
他故意含糊其辭,雨晴聞言心下一驚,并不知李英歌那晚撞的人就是眼前完好無損的袁驍泱,只當(dāng)李英歌惹了什么官司,叫袁驍泱撞破了。
當(dāng)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生怕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
李英歌忍不住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袁驍泱果然還是那個袁驍泱,總能有辦法拿捏住他想拿捏的人,這話不過是暗示他想要兩個人私下談?wù)劊屗_口支開雨晴罷了。
李英歌沒有錯過雨晴眼中一閃而過的為難,心下確實不想她難做,就開口道,“麻煩你去幫我把我的丫鬟叫回來。”
這也是個不算借口的好借口了,雨晴看了眼氣定神閑的李英歌,略一猶豫,就蹲身行禮道,“奴婢快去快回,李二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喊奴婢一聲就是。”
常福和常緣并沒有走遠(yuǎn),若是李英歌大聲喊叫,倒也聽得清楚。
李英歌笑著點(diǎn)頭,雨晴就提著裙子疾步出了涼亭。
李英歌望著雨晴急匆匆的背影,并未收回視線,看也不看袁驍泱,直接道,“袁公子有什么話就直說罷。”
袁驍泱眉梢微挑,肆無忌憚的打量著端坐在石凳上的李英歌,半晌才輕聲道,“李二小姐對我的觀感,似乎不太好?”
語氣是貨真價實的疑惑。
李英歌心下冷笑,面上也確實嗤笑了一聲,這才歪頭看向袁驍泱,照本宣科的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同樣輕聲道,“加上現(xiàn)在你不請自來,我們統(tǒng)共才打過三次照面,說過的話兩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我跟你又不熟,哪里來的觀感?又哪里來的好與不好?”
語氣同樣疑惑。
袁驍泱卻聽出李英歌話中的漫不經(jīng)心,原本不過是一時興起的逗弄之心,此時此刻卻是真的有些好奇和驚訝。
他想來想去,隱隱覺得謝氏和李英歌對袁家的態(tài)度,左不過脫不開袁家和淇河李氏內(nèi)二房曾是姻親的關(guān)節(jié)。
只是他也知道,謝氏真正和內(nèi)二房交好的,是他前妻早已去世的祖母,而李英歌和他前妻相差了十三歲,別說兩人從來沒有見過面,就連謝氏年節(jié)送禮時帶的信,也不過是尋常寒暄,兩方并沒有什么直接來往,更談不上什么姐妹情誼。
他自信無論是他和黃氏,都不至于讓人一見就生出惡感來。
而這幾日他也讓鄭管事著意打探過李府的事情,淇河李氏傳來內(nèi)二房出事的消息后,謝氏不過讓人送了一份吊唁厚禮去淇河李氏,其他也不見多余的動作,就讓他更加鬧不明白,他們受謝氏冷待的原因到底在哪里。
他此番進(jìn)京,雖不曾想過靠上李府,但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何況李府還是閣老府,他是萬萬不想不明不白的就和李府交惡的。
越是想不明白的事,他就越是想要弄明白。
這些念頭不過轉(zhuǎn)瞬即過,袁驍泱迎上李英歌的視線,面上神色半分未變,語氣甚至更加溫和,透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哄勸柔色,“李二小姐怕是忘了,那晚我不經(jīng)意間瞥見你在車內(nèi),你卻瞪了我一眼,我可不想無緣無故招人討厭,如果有什么誤會,不如李二小姐明明白白說給我聽,有誤會就解開。若是我多想了也算是借此解開了心結(jié),你說好不好?”
好你個王八犢子!
李英歌在心中爆了句不雅之辭,話說得卻半點(diǎn)不客氣,“袁公子確實想得太多了,我對于不相干的人向來無感,這其中沒有什么誤會,也沒有你所說的好惡。至于你說我瞪你袁公子莫不是當(dāng)天天晚,眼神不好看錯了?”
她確實已經(jīng)對袁驍泱沒有半點(diǎn)感覺,此時此刻也沒有丁點(diǎn)的情緒起伏。
至于袁驍泱想探問的事,對他來說,注定是個永遠(yuǎn)無解的疑問!
她對袁家的怒狠,他們前世不知道,今生也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