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不知何年,何年是今夕?”蒼天之上,存著一處霧氣繚繞的天宮,其中的廣場上,一個衣衫不整的老頭睜開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嘴里喃喃著不知何處聽來的言語。遠處通往廣場的大道上有一位渾身散發出霧狀仙氣的男性仙人正領著一隊服飾不一的弟子向廣場走來,同時身旁虛空波動著,看樣子是在向剛入門的新人介紹宗門的狀況。
那些新入門的弟子對宗門中恍若仙境的景色明顯感慨不已,紛紛打量著這方新天地,更有甚者還運用高深的瞳術查看著四周,這時有人注意到了廣場上正看著天發呆的老頭,向那領頭的青年提問道:“蘇師兄,那個老頭看起來比我們這些問仙境的飛升者都不如,周身更是沒有一絲仙氣環繞,他是誰啊?”
蘇姓青年聞言側目望了一眼廣場上的老頭,先是遲疑了一下,隨后一直淡然的臉上浮現出狂喜的神情,立刻帶著身邊的弟子挪移到老頭身邊,速度之快連虛空都被撕開,同時傳音囑咐各弟子:“你們都不要冒犯他,這位老前輩不知名姓,但在我入門前就已經在此,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如同石像,但當他蘇醒時,有緣者將得其點撥,門內大部分長老都無此機緣,唯有兩位長老和一位副掌門得其正眼觀之,如今都成了一方巨擘,掌管宗門要務,比如刑法堂的堂主劍仙陳長老,戰堂的堂主戰帝劉長老,副掌門星圣葉掌門。在下不才,昔年在他上次蘇醒時也得其傳授一二,不久便掌握一條規則成為掌門唯一真傳弟子。”新入門的幾位弟子聽完后不斷感嘆,果然不愧是有著天外天第一宗門之稱的星嵐宗,連路邊的老者都如此不凡。
老者看著眼前多出的一群人,臉上不再有迷茫,嘴角反而噙著淡淡的笑,清亮的眼神落在青年以及他身后的一群人身上,緩緩開口道:“你來了!”
話語簡單平凡,也沒有一點的規則力量附著,卻讓眾人的靈魂波動起來,規則與仙氣在他們感應中似乎都魔幻起來,只有領頭的青年沒有受到影響,只是他也激動得失了剛才的風度,開口問道:“前輩還記得我!小仙何德何能在前輩心中留下身影,敢問前輩曾一夢萬載,如今為何只是睡了千年!這些弟子中可有前輩看中的人?”
老者聞言笑了笑,也沒有回答青年的問題,只是突然伸手往地上抓去,但把手縮回時,卻是空無一物,隨后感慨了一聲:“睡不下去了啊!”
突然,一個酒壺出現在廣場上,酒壺出現的突兀,仿佛過去有人注定了它未來這時會出現于此。老者取了虛空中漂浮著的酒壺,輕笑一聲,一口喝干口壺中的酒液,朝遠處望去,眼中星辰流轉,一道威嚴的身影出現在時間長河的盡頭,察覺到了老者的目光,也回眸看來,沖老者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老者笑著獨自言語道:“你這時間之道與星空之道倒是般配啊,星圣?怎么起了這么個浮夸的稱號!
廣場上的人越聚越多,仙氣濃郁得像是要化為液態一般,哪怕只是穿著弟子服飾的人,身上壓制的威壓強度也表明,其他宗門的長老來到此處可能也只能當個內門弟子,這就是天外天第一宗門,無一弱者。老者也不理外界,合眼回味了片刻剛才喝到的酒,那酒沒有仙氣與靈氣夾雜,甚至摻進了凡間的泉水,但這可以說是劣等的酒對老者來說卻那么烈,烈到老者的眸中深處仿佛被滴入一滴液體般起了波瀾,起初還只是波瀾,逐漸轉變為驚天駭浪。片刻后,老者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人群,雙眸不再渾濁,反而明亮的直刺人心,開口說道:“老夫知道各位是想來謀得機緣的,可惜這次老夫這里沒有各位的機緣,只有一個故事說與你們聽。曾經,還沒有天外天,曾經,有個村莊......”
......
某座不知名的小山深處,有個村莊,在一個尋常的雨天中突然來了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婦人穿著和城中尋常人家的大小姐一樣的衣著,但是氣質與行動間的步伐透出的貴氣都說明婦人的身份似乎不止從衣著透出那般。婦人臉上還帶著驚懼的神情,走入村口一間木屋的院中,將嬰兒放下,同時將自己懷里的一枚刻著蘇字的令牌放入包裹著嬰兒的布帛中,隨后立刻往村外走去,從之后趕來的另一個同樣穿著的女子手中抱過了一個嬰兒,包裹這個嬰兒的布帛與剛才放下的那個嬰兒一般無二。婦人回眸看了一眼自己放下嬰兒的方向,眼中滿是不舍與慈愛,然后在通行女子的拉扯下匆匆向村外另一個方向逃去,雨水成了掩蓋他們行蹤的最好工具,迅速沖刷去了地上的腳印,除了院中的嬰兒,仿佛根本沒有人來過這個村莊。
此夜,不寧。外界傳聞江南金寧城最有名的將臣世家王家鬧出了天大的丑聞,在他國戰場上戰死的二少爺王振的妻子蘇子珞與下人通奸,生下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當初所說的二少爺的孩子,而是那個下人的種,而蘇子珞在事情敗露之前就離開王家一路東行,據說連王家不問家事的老太爺都震怒,親率數千王家軍將蘇子珞帶回,當夜就將她和她剛出生三個月的孩子一起活活燒死祭奠他孫子王振的在天之靈。但傳聞終究是傳聞,其真實情況,疑點眾多,或許真如傳聞說的那樣,亦或許會被王家的知情者帶入墳墓,再無外人得知。
而被蘇子珞放在村中的嬰兒,在蘇子珞死的那一刻,突然啼哭出聲,驚醒了屋中還在睡夢中的夫婦。其中當家的男人循著聲響找到了院中的嬰兒,一臉奇怪地抱起了嬰兒,看著嬰兒身上明顯價值不菲的布帛,嘴里還嘟囔著:“吵了老子睡覺,這是哪個城里的家庭把嬰兒放在咱家!不要孩子還生下來干嘛,苦了孩子還苦了我和我家那口子!蹦腥苏f歸說,還是小心地抱著嬰兒回了房間,嘴上還不忘感慨“這么小的孩子就沒人要了,真可憐!是個苦命的娃!”
屋中的婦女看著壯漢出去一會兒工夫就抱著嬰兒回來了,埋怨地瞪了男子一眼,自己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了一個出來,他倒好,直接撿了個現成的回來。
“行了行了別看他了,不是咱家的孩子,明天你去城里跑一趟看看哪家丟了孩子,趕緊給人還回去,等浩子出生了老娘可沒多余的奶喂他!迸硬粷M地轉過身交代著。
男子悻悻地把孩子放在床上,擦了擦手就又躺上了床,暗自想著,多可愛一小孩,這婆娘咋就不喜歡呢。說來也怪,這小嬰兒進屋后就慢慢停下了哭喊,合上眼睛就安靜了下來,經歷了這么個小插曲后,這個簡陋的小屋就又恢復了平靜,但在夫婦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嬰兒襁褓中的蘇字令牌涌現出了一股細微但卻又精純的靈氣進入嬰兒腦中,嬰兒在接觸到那股靈氣后,才慢慢安靜下來,被那股靈氣包裹的感覺就像有一個溫婉的女子托著他在哄他睡覺一般,柔和到連嬰兒都止住了哭泣。
第二日清晨,天才剛蒙蒙亮,男子沒有像往常那樣進山中打獵,而是遵著媳婦昨晚的吩咐往縣城趕去,看到縣城時已經太陽當空,實在炎熱。
“喲!這不是劉壯嗎,咋個今天又來城里啊,這是又打到好獵物了?我看你也沒拿東西啊!背情T口的衛兵看著眼前的汗流浹背的男子打了個招呼說道。劉壯是這附近有名的打獵好手,經常能拖著價值不菲的野物來城里售賣,再加上為人豪爽,來時往往會帶點肉干贈予士兵,所以與看守城門的幾個門衛關系倒也不錯。
劉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憨厚地笑了兩聲回答道:“這不最近家里那口子生了嗎,想來縣城打兩斤好酒,裁點布料給孩子做件衣裳!薄澳氵@日子過得倒是滋潤,行了行了走吧,都自己人就不問你收入城的費用了。辦了事情趕緊走,最近咱們這城里可不太平!背切l擺了擺手示意劉壯離開。聞言劉壯起了疑惑,但沒有多想便向城內酒館走去,打算去歇息一會兒順便打聽一下家里那多出來的孩子的消息。
“小二,打三兩牛肉來,順便上幾碗涼水解解熱。”劉壯要了點吃食就尋了大堂角落坐下,一面扇著熱氣一面四處打量著酒館里的情況,明明是吃飯的點,但酒館中只有稀稀拉拉幾桌食客。等菜上來后,劉壯隨手丟給小二一枚銅幣好奇地問道:“為什么你們這里今日如此冷清,剛才在路上也沒有看見多少人,這是出了匪患了?”小二熟練地接過銅幣塞進懷里,小聲說道:“客官小點聲,王家你知道吧,就咱縣城第一大家那個王家,我一個遠方親戚在他們那當侍衛,據說昨晚整個王家都驚動了,好家伙那王家的牌面王家軍都出動了,浩浩蕩蕩幾千人啊!具體干嘛那哪是我們這些下人能知道的啊,反正鬧得城里都沒多少人敢外出,生怕一不小心觸了王家的霉頭。自從王振將軍戰死后,這南寧啊,是越來越不太平咯!”
“出這么多人?想必是平什么賊窩吧!眲寻蛋迪氲溃珠_口問起來,“聽說城里最近不太平,就是因為這事兒?還有嗎?像誰家丟了孩子什么的?”“丟孩子?那倒沒聽說過,最近我聽到跟孩子有關的好像只有三個月前王振將軍的兒子出世了!毙《欀碱^思索了一會兒后回答道。
“王家?三個月,我昨晚撿到的那娃子好像也才幾個月大,看那布帛和那令牌都價值不菲的樣子,該不會?”劉壯想到這里,一驚,沒敢深想下去,出事的時間實在太過巧合,如果自己猜的是真的,那孩子怕不是和王家的事兒有關系,說不定就是他們出兵要找的,那絕對不能被發現,無論那孩子怎么樣,自己這家人怕是都難逃一死。“絕對不能失了分寸,得按剛才向城衛交代的那樣把事情辦好,不可讓別人看出什么。”結束了內心的想法,劉壯匆匆吃完飯,按剛才說的那樣辦好了事情,便往家中趕去。
傍晚時分,村莊還是像往常一樣升起了炊煙,男人們背著一天下來打到的獵物有說有笑地從山中回來,有幾個眼尖的好手,看到了從縣城方向回來的劉壯笑著吼道:“大壯,你今天不來打獵,上哪兒鬼混去了,別不是被城里的好酒醉倒了吧!”
一同歸來的幾個與劉壯關系好的漢子也都起哄著大笑起來,劉壯沒搭理他們,急匆匆地回了自家的屋子,轉身扣好房門后就問道:“浩子他娘,昨晚撿的娃呢?”
“這兒呢這兒呢,喊什么喊,把娃吵醒了你哄啊!眿D人抱著孩子從里屋走出來,沒好氣地白了劉壯一樣,“一天到晚火急火燎地,跟趕投胎似的,幾十歲的人了。”
“這次真有要緊事兒!眲炎叩阶肋吔o自己倒了碗水,就把去縣城聽到的消息還有自己的猜測告知妻子。婦人聽完后,眉頭漸漸擰到一起,這樣看來,這孩子怕是還不回去了。
“那這么小的孩子,只能我們養著了嗎?”婦人嘆了口氣問道,雖說家里不愁吃穿,劉壯打獵得來的財物足夠一家四口吃飽還有富余了,可是畢竟這孩子留在這里是個隱患啊,至于把孩子丟掉,淳樸的夫妻二人更是想都沒想過。
“要不,把跟孩子一起的東西都燒了吧,就留下那個令牌藏好,其他都換上我們家的?如果真有人來問我就說打獵的時候山里撿的?”劉壯撓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商量道。
“我也想不出啥好辦法,就按你說的來吧!眿D人也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說法,然后就把嬰兒抱起來仔細地端詳著。
“讓我也看看!眲褎偘涯X袋湊過去想仔細看看這娃子的模樣,就被婦人推開。
“看什么看,趕緊吃飯去,我吃過了要喂孩子吃飯了。”語畢,婦人就抱著孩子進了里屋,給孩子喂奶去了。
“真兇!眲焰移ばδ樀乇г沽艘痪,就去邊上吃飯了,一邊吃著一邊還想著:“那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崽了?嘖,叫啥好呢,大柱?狗蛋?要么虎子也不錯!比缓罄镂菥蛡鱽硭拮拥穆曇,“起名這事兒輪不到你操心,就你那破腦袋想想怎么打虎還行,讓你起名指不定要想出個啥,吃完飯領著孩子去老秀才那里讓他幫忙想一個。”聽完媳婦兒的話,劉壯就泄氣了,沒好氣地答應下來。
說起這老秀才,也沒人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也沒人知道他的名姓,只知道他自己年輕時提過一嘴,他是去京城科舉的路上遇了仇家,情急之下跳河自救,順著河水漂到附近被好心人救下。待他養好傷后多方打聽卻得知自己的家人全被仇家殺了,自己又沒辦法報仇,就只能在這村子里安家了,教村里的小孩子識字讀書混口飯吃,也是個命苦的人。
劉壯吃完飯后就抱著嬰兒和嬰兒的牌子出門去找老秀才討要名字了,老秀才的家很好找,東邊山腳那三間大的木屋就是。
“這大晚上的也不多點幾盞燈,黑燈瞎火的,這老頭也不怕自己摔著。”劉壯一腳踢開老秀才家門口礙事的石塊,“老頭,來給俺娃起個名字!
“嘭!”黑暗中突然有一柱狀物體落下,砸在了劉壯的頭上。“說過了要叫我夫子,你小時候挨得打沒夠是嗎!币坏廊擞奥龔奈蓍芟碌年幱爸凶叱鰜恚掷镞握著一卷書冊。等那人走到月光下時,才顯出全貌來,瘦瘦高高的身形,看起來約莫五六十歲光景,花白的胡子長度剛過肩,打著補丁的長袍整齊干凈,脊背挺得筆直,手里還拿著一卷書冊,看樣子應該是剛才敲劉壯腦袋的東西。
劉壯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腦袋上被敲到的地方,這老頭敲人的手勁兒還真是一點沒變,“錯了錯了,夫子,學生知錯了,快給俺這娃子起個名字吧。”
“這孩子不是你的吧!
“我昨日不是進山里一趟嗎,這娃不知道被誰丟樹下了,我就給抱回來了,尋思著多養一個給浩子做個伴,嗷,還有這是放在他懷里的東西!眲烟统鲆幻读钆七f給老秀才
“蘇?”老秀才摩挲著令牌,扭頭看向山中不知哪個地方,盯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既然他雙親無蹤,你收留了他,那希望他以后會成為記恩念情的人吧,我取念字做他的名,蘇應是他的家姓,就叫他蘇雨落吧!
“蘇念?聽起來就沒有一點陽剛之氣,哪有俺的名字好聽!眲崖勓脏洁炝艘痪洹@闲悴怕犌辶怂淖匝宰哉Z,緊繃的嘴角不由扯了扯,隨手又是一書冊砸得他一陣齜牙咧嘴。
等劉壯抱著孩子走后,老秀才在院中坐下,看著邊上那棵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念......”老秀才的聲音逐漸遠去,無人理會,只有他屋邊的樹配合著風回應給他沙沙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