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水起得很早,喂了貓,她走到廚房去做早餐。
剛剛開始切面包,她突然想起該看看他起床了沒有。走出廚房,發現某人站在樓梯上,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這場面有點微妙,蘇若水往后退了一步,藏在冰箱后面,甕聲甕氣地說,“早。”
厲君庭一語不發,從樓梯上走下來,直到走到蘇若水面前,站定。
“你……江若?”
是問句。
這句話還真是沒頭沒尾,蘇若水疑惑地看著他,“怎么了,不舒服?”
厲君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的臉,抿了抿唇,“……一覺睡醒,想起了一些事情,現在腦子里,有點亂。”
蘇若水心慌了,“你,想起什么了?”
“我還記得……我明明在準備明天圍攻別館的事情,只是趴在書桌上睡著了,一醒來就……在這里。”
大概是還有點緩不過神來,厲君庭說話很慢,但這種慢很從容,他在徐徐地理清自己的思路。
蘇若水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的話上,愣了愣,“圍攻別館?”
“嗯,厲天雄回來了。時候到了,他,應該付出代價。”他淡淡地說道,仿佛明天逼死他父親這件事和談論天氣是否晴朗一樣普通。
這么說,他的記憶回到了二十歲?多了四年的記憶,他怎么還記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呢?
厲君庭主動替她解惑,“這一個月的記憶,變成了一段獨立的記憶,不和任何一段時間有關。若,我還以為,我會忘記你。”
他話里有幾分惆悵,又有欣喜。
蘇若水不知該如何作答,低下頭說,“我去準備早餐,你……先去喝杯水吧。”
厲君庭點點頭,走到了餐桌旁。
他坐在餐桌旁,看著蘇若水忙來忙去的背影,心底有一片陌生的溫暖蔓延開了。
他其實忘了。
醒來的時候,他很疑惑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甚至第一反應是“被綁架”了。但是他發現了一本放在桌上的日記本,翻開一看,是“十六歲的自己”留下的。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忘記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所以我都記下來了。如果睜開眼的時候,忘記了她,就把這些事情再看一遍。——十六歲的厲君庭】
開始記錄日記的那一天,就是厲君庭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忘記她的那一天。
他記得很詳細,蘇若水做了什么事,說了什么話,他都寫在上面了。
二十歲的厲君庭早已經忘了十六歲的自己是什么樣子,可是從字里行間,他慢慢地開始描繪出曾經自己的模樣。
原來,他也有那樣少年意氣的時候。
他把日記看完了,才從樓上下來。
站在樓梯那兒,他看見蘇若水的背影,一時有點膽怯。
日記中少年描繪的心上人,對他來說很陌生。
十六歲回國,厲天雄一直以近乎無情的姿態,逼迫他快速地熟悉整個望京的上流圈子。只是短短一年,他僅存的一點少年意氣就被磨平了。
那時,他已經能夠板著臉,用強硬的手段周旋于酒場。自然不是應酬,而是接受那些人的討好。再回頭,把他們的企業吞吃入腹。
十八歲的厲君庭已經在商界小有威名,被譽為“厲天雄的接班人”——“撒旦之子”。他們認為這位厲少爺,會比他的父親走得更遠。
他很忙,忙到幾乎沒有時間休息。厲天雄時不時就會把一個名字給他,雖然那只是一個名字,卻以為著一個企業被吞并,一個家庭被破壞。
他見過太多太多破產后流離失所,甚至跳樓的人了……心都已經變得堅硬了,哪怕現在有一個人倒在他面前,腦漿濺了他一臉,他也能無動于衷地走進眼前的堂皇高樓。
而一覺睡醒后,他竟然成了二十七歲的自己,還是一個失憶后的自己?而且,十六歲的他竟然喜歡上了一個女人?
太荒唐了。
厲君庭就站在樓梯那里,久久地觀察著蘇若水,直到兩個人的視線對上。
他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很想揉一揉她柔軟的發絲,親一親她紅潤的嘴唇……這些想法一個個從腦子里蹦出來,嚇壞了厲少爺。
簡直瘋了。
蘇若水把早餐端到了餐桌上,意外發現厲君庭居然在發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雙目放空,直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蘇若水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猶豫著說,“厲……厲少?”
她要不要打120?
厲君庭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好脾氣的說道,“我沒傻,沒瘋,你不要這樣。”
她一臉尷尬。
蘇若水想把手抽回去,可是厲君庭攥著她的手不放,兩個人突然僵持了起來。蘇若水嘴角抽搐,“二十歲的厲君庭,應該比較通情達理和穩重成熟吧?”
“是么?”他反問。
蘇若水怒了,“我還要去端早餐,放開!”
厲君庭乖乖松手了,蘇若水很意外,她瞥了稀奇古怪的厲君庭一眼,走進廚房。
她把剩下的早餐放到了桌上,坐在厲君庭的對面,說,“吃吧,吃完了去醫院復診。”
他一言不發開始吃早餐。
桌上安靜得有點怪異,蘇若水忍不住抬頭悄悄看了他一眼。厲君庭正在用刀叉切開一塊三明治,動作優雅,仿佛吃的是什么大餐。
吃完了早餐,他轉身去拿自己的外套,套上后走到玄關換鞋,看見蘇若水坐在椅上沒動,問道,“不是要去醫院復診么?走吧?”
“你今天很不對勁。”她說。
厲君庭愣了愣,笑道,“哪里不對勁了?你只是不認識二十歲的我而已。”
他站在那里,安靜而沉默,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枯井。和那個十六歲的,意氣風發的少年完全不同,甚至蘇若水這樣盯著他,他眼里也只有一片平靜。
他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深。
蘇若水竟然覺得嘴里很苦澀,她莫名地想到那個耳根子會紅的少年,沒想到,一夜之間,她失去了他。
“怎么了?”厲君庭看出她臉上的惆悵,輕聲問道,“……難道,你舍不得那個十六歲的厲君庭?”
他非但有十六歲厲君庭沒有的沉穩和冷靜,還有他沒有的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