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桑跟蕭長卿要結(jié)婚這事,我心里早就有了底,也以為自己真能接受,平靜的接受,可當那兩年之期驟然縮短,蕭長卿公布他跟黎夏桑將在三個月結(jié)婚,我才知道,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堅強。
那樣平靜。
從醫(yī)院離開,我拒絕了蘇槿的相陪,一個人回到了公寓。
我拿出手機,不斷的給蕭長卿打電話,他不接,我就一遍遍打到他接為止。
可我得到的只是冰冷的機械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他在躲我。
我煩躁的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直到那頭提示我已經(jīng)關機,我情緒失控,氣的將手機扔了出去。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在客廳坐到了天亮,期許的腳步聲并沒有響起。
當初蕭長卿對黎夏桑薄情的時候,我就怕有這么一天,他對我也會有這種冷漠。
沒想這天來的如此之快。
蕭長卿沒找我之前,老夫人那邊先找了我,她并不是讓我回的蕭家,而且親自來了公寓。
我不知道老夫人為什么知道我住在這里,在錯愕中將她迎了進來,心里更是忐忑不安的給她倒了一杯水:“奶奶,您怎么來了。”
老夫人滿是皺紋與老人斑的臉上透著平靜,她打量著這間公寓,杵著拐杖,當她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渾濁的眸子里似有什么在閃爍。
我心里一驚,訥訥地喊了一聲:“奶奶。”
那雙經(jīng)過歲月洗滌的眼睛,哪怕因年邁而渾濁,卻還是犀利無比能輕易探索人內(nèi)心的想法,老夫人露出慈祥的笑容,說:“若水,你坐,別緊張,奶奶只是來找你說說話,沒別的意思。”
我不僅緊張,還十分的羞愧。
記得當初我曾在老夫人面前說自己是為了蕭倫留下來的,可如今,那臉是打的啪啪響。
我忐忑的不敢坐,哪怕老夫人拉著我坐下,那也是如坐針氈,不敢抬頭看老夫人:“奶奶,我……”
“什么都別說了,孩子,奶奶什么都懂。”老夫人笑著打斷我的話,輕輕拍著我的手背:“若水,這人啊有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肆意妄為的,我們生活在這人的圈子里,就有人的束縛,過去的都讓它過去,以后好好的生活,有空就回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
我滿目錯愕,明明老夫人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點破,不說破,更沒有責怪,這太匪夷所思。
相對于老夫人的開導,我寧愿她嚴厲的罵我一頓,那樣我心里也好受些。
“奶奶。”我的眼前一片朦朧,搖著頭哭:“我沒臉見您,沒資格得到您的寬容。”
老夫人慈祥的摸著我的頭:“若水,是蕭家欠了你,蕭倫沒有福氣,長卿他……”
說到這里,老夫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手捂著胸口,痛心道:“這都是孽啊。”
當時,我并不懂老夫人話里面的意思,只知道,這確實是孽。
一場孽緣。
那天,老夫人對我說了許多,雖然有些話沒有直接說明,我卻還是聽懂了。
她讓我別再跟蕭長卿糾纏,讓蕭長卿回到屬于他自己的軌道上,讓我能平靜的接受蕭長卿跟黎夏桑即將成婚的事實。
暗示我,不要從中阻撓。
我沒有立場去阻撓,在老夫人說了那一番話后,我哪里還有臉,有資格?
沒有。
我連一點點意見都沒有資格有。
將老夫人送走后,我平躺在蕭長卿睡過的地方,手撫摸著床單,仿佛他就在身旁。
臉,輕輕的蹭了蹭床單,仿佛是蹭在他寬厚的胸膛。
就算蕭長卿沒有理我,沒有給我一個理由,我也知道他為什么忽然娶黎夏桑。
他拿婚姻換了我的自由。
我了解黎夏桑,她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讓蕭長卿娶她。
正因為蕭長卿冷漠背后是妥協(xié),我才如此的難受。
我不需要,也不想他那樣做。
那一刻,我才真正的體會到了蘇槿瀟灑背后的痛。
趴在床上,在不知不覺中,就那樣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我們度過了一生。
蕭長卿穿著白色的新郎服,意氣風發(fā),他在紅毯的另一端朝我伸著手,嘴角揚著他那招牌式的邪笑。
幸福仿佛觸手可及,我捧著花,踩過紅毯,一步步地走向他。
我們完成了婚禮。
婚后,我們有了孩子,我們恩愛,也忙碌,幸福且又偶爾因孩子的事拌嘴,吵完架,他又會制造各種驚喜哄我。
我們又和好了。
很快,孩子長大了,上學了,成年了,成家了。
我們都老了。
我們當爺爺奶奶了。
我們老的走不動路了,坐在輪椅上,慢慢地聊著那些回憶。
可夢終究是要醒的,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我醒了,睜開了眼睛。
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
夕陽斜照,灑在飄窗上,光在跳躍著,十分美麗。
我恍恍惚惚,動了動身子,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在一旁的煙灰缸上,里面有煙灰。
心驟然一緊,我坐直了身子,目光緊緊地盯著那煙灰缸里未處理干凈的煙灰,心底猛地涌出一股酸澀,然后眼淚就這么如絕提的洪水似的,熱淚滾燙。
蕭長卿他來過。
在我熟睡的時候。
他就坐在那沙發(fā)上,我甚至能想象他當時抽煙的情形,凝視我睡覺的眼神。
手攥著被單,為了不哭出聲音,我緊咬著牙齒,肩膀不停的抖動,心里一陣陣抽痛,我一只手捂著胸口,試圖讓自己好受點。
他偷偷的來,悄悄的走,讓我知道,我們真結(jié)束了。
等心里抽痛過去后,我掬水洗了一把臉,換了衣服,給霍敏君煮了點清淡的粥,這才去醫(yī)院。
蘇槿當時也在,兩人見我眼睛紅腫,卻又默契的沒有提蕭長卿。
我們誰也沒提蕭長卿。
每天我都去醫(yī)院,有時候不想一個人面對深夜來臨的寂寞跟難受,我晚上也留在醫(yī)院里。
霍敏君實在看不下去了,埋汰我說:“不就一個男人,至于嗎,沒了蕭長卿這棵白菜,你正好可以拱其它的菜啊。”
“我又不是豬,你沒談過……”我睨了霍敏君一眼,看著她臉上纏著的紗布,一陣內(nèi)疚,也就沒有反駁她,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將粥端給她:“今天還是先喝粥。”
霍敏君看著粥癟了癟嘴,說:“天天都如此清淡,我這嘴里都快淡出一個鳥了,若水,你明天給我整點好吃的來,反正這是肯定得留疤的,也就不用忌那么多了。”
“恢復好一點是一點。”見她苦著一張臉,我折中說:“好了,待會我去問問醫(yī)生,若是能吃其它的,我明天就給你弄。”
“那古板的老頭,一定會說這不能吃,那不能吃。”霍敏君捧著粥,興致不高。
她心里還是介意臉上會留疤。
挑食只是她宣泄的一種方式。
抿了抿唇,我說:“姐,你放心,我一定找最好的整容醫(yī)生,為你恢復原樣。”
一聽這話,霍敏君兩眼都放光了,拉著我說:“恢復原樣就算了,就給我隨便整整,按著朱茵,林青霞啊那種整就差不多了。”
我瞠舌:“這難度有點大吧。”
霍敏君一笑:“開玩笑的,朱茵林青霞她們有我美嗎?”
“在我眼里,自然是你最美。”
霍敏君自信道:“那是自然,就算你姐我臉上留了疤,那也是一朵花,美著呢,別整天給我喪著一張臉。”
我的內(nèi)疚,瞞不過她的眼睛。
這還沒有拆紗布,只聽醫(yī)生說會怎么怎么樣,霍敏君還能這樣玩笑,我就怕拆下后,真的到了面對現(xiàn)實時,霍敏君會沒有這樣樂觀的態(tài)度。
這一天,很快就來了。
霍敏君拆紗布這天,我跟蘇槿都在旁邊等著,比霍敏君本人還緊張。
看著那一層層紗布拆下,露出她的臉來,我跟蘇槿面色凝重的互看了一眼。
霍敏君原本還很隨意,見我倆臉色不對,也緊張了:“不會真的丑的不能見人了吧,我還靠這臉吃飯呢。”
我跟蘇槿都沒有說話,原先只看見霍敏君滿臉的血,根本不知道傷口如何,今天才真正見到,說實話,我著實嚇了一跳。
那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的疤痕,猙獰而丑陋的爬在霍敏君的臉上,完全破壞了那張臉的美感。
以前的霍敏君真的很美,那一顰一笑,都透著嫵媚妖嬈。
如今,卻多了一份猙獰。
我心里的恨意又涌起,更多的卻是自責,為什么我的過錯都讓霍敏君來承受了。
哪怕我在黎夏桑背部留下比這更長更深的疤痕,卻依然抵消不了心里的怨。
鼻子一酸,那股酸澀抵達眼眶,我捂著嘴跑了出去,不想在霍敏君面前哭,更不敢看到她絕望的眼神。
我剛出去一會兒,就聽到病房里傳來霍敏君絕望的叫聲。
當時我靠著冰冷的瓷磚,滑坐在地上,霍敏君的哭聲與蘇槿的安慰聲從病房里傳出來,我痛哭不已。
笑,從此消失在霍敏君的臉上,她那雙眸子里無時無刻都充斥著綿綿無盡的荒涼。
我不敢對視。
我將她接回了公寓,將家里的鏡子都撤了,我四處奔走給她找最好的整容醫(yī)生。
等我聯(lián)系好醫(yī)生時,霍敏君失蹤了。
她只留給我一張字條。
上面寫著三個字: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