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時,張沌沒有說過一句話。
洛明軒一直以為這是一場試探,或者說是考試,想要得到身份,自然需要得到認可,所以他相信只要分數(shù)過了,便可從容過關,所以他不怕。
沒有人知道,又或者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這試探幾乎成了謀殺,洛明軒開始失望,然后他有些憤怒。憤怒通常使人魯莽不知所措,洛明軒沒有,他很冷靜,就像這青石所建的石屋。
于是他站了起來,把手中的筷子看也不看向后扔了出去。同時,一道烏光閃過!
不知何時,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劍。
那手掌快到洛明軒后背時,忽然轉向,一把抓住那水果,佝僂著身子的人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回去。
“呀!”只聽一聲嬌呼,隨著便是石頭碎裂的聲音,在這安靜的石屋中顯得十分響亮。
咔咔……咔咔……
轟!
石幾碎裂倒塌在地面上,眾人不禁去瞧:
半尺厚的石幾從中間碎裂開來,兩邊各插著一根竹筷,而一支黑色的鐵箭插在那美婦雙腳只間的青石地面之上,而地面上也被擊出三寸方圓的石坑,美婦這時已經花容變色。
洛明軒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杯子并沒有丟掉,現(xiàn)在再看,卻只剩下杯底一點酒水了,他表情不變,但臉色已經潮紅,藏在袖中的手也正在顫抖。
洛明軒看著張沌,張沌也看著洛明軒,沒有人說話。
“好了?”不知過了多久,張沌四下掃了一眼。
這么久他就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兩個字。然后他便走了出去。
洛明軒拾回黑箭,也跟著走出去。
只見他剛出石門,眾人方才松了口氣,一時間居然被洛明軒的怒意震懾。大廳中各位長老剛要說話時,卻不約而同的看著洛明軒做過的椅子。
椅子上放了一個杯子,杯子上清晰可見五個指印,然后椅子便已碎裂,而杯子穩(wěn)穩(wěn)當當擺在眾多木屑之間……
……
茗山之巔,依然環(huán)繞這霧氣,只因時間還早,洛明軒能看到山腰處那幾個女孩站在那里,仿佛還能聽到她們說笑。
“吐出來會舒服些!睆堛鐭o厘頭的說道,卻不知是不是因洛明軒胸中怨氣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洛明軒沒說話,因為他吐出一口鮮血。
“是不是很生氣,很憤怒?”
“沒有。”
“哈哈!不是女人,偏要學女人口是心非!”
洛明軒沒有說話。
“換做是我,我現(xiàn)在也不大愿意說話。”頓了一下,又說道,“昨晚我便說過,到茗山來,我只能教你如何修道,卻無法教你修道!
學習與學會學習,看似無甚區(qū)別,卻相差太多。
別人或許不懂,但洛明軒卻是懂得,但他依然沒有出聲。
“眾人皆知修道難,卻很少有人知道學會修道其實更難。有些人機緣巧合之下,也可能修得驚世修為,然而他卻只能驚世,不能驚天。”
“縱是驚世也十分難得了。”洛明軒嘆了口氣說道。
“所以我要教你學會修道。你現(xiàn)在感嘆,殊不知等你到了那樣的高度,你又會做何感想!
洛明軒慘然一笑。
張沌沒有看洛明軒,依然看著山下,接在說道:“修道很大程度上也是修心,心境開闊了,境界自然提升了。而心境又體現(xiàn)在喜怒上……”說道這里,張沌忽然自嘲一笑,“修道之人大都竭力控制自己的喜怒,只想自己過的長久,豈不怪哉?”
“人若失去情緒,豈不無異于躺于冰棺的干尸?”
“正是如此!所以,人首先得有自己的好惡,然后才能有喜怒,喜怒不應表現(xiàn)與臉上,但要存于心底。高興可以低笑,生氣卻一定要大聲說出來!”
“若能如此,必然交心!”洛明軒說道。
“確實,所以要學會什么時候發(fā)怒。今日你明知會是試探,卻依然會生氣,你知道為何?”
洛明軒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你發(fā)怒是因為這些人的反應超出了你的限度,他們違反了游戲規(guī)則!睆堛缯f道!岸阌种罏楹我`反這規(guī)則?”
“不知!
“因為你違反規(guī)則在先!
“我?”
“正是!
“我知道了!
“若是別人,知道了就好了,但你不行!
“我有何不同之處?”
“有些人就應該游離在規(guī)則之外。他們自出生后,走的就不是別人可以走的路。”
洛明軒沉默,開口問道:“為什么偏偏是我?”
“哈哈。你丹田被封,一身靈力卻在,你算是半個修士,這是其一;雖然你體內有一點點靈力流轉,但有些體質特殊的人也會吸取少量靈力,所以你算是半個凡人,這是其二……”
張沌饒有深意的看了洛明軒一眼。
“本來我不敢確認你是那特殊的一人,今天議事堂之中,卻不得不確信你是那個人。當時,刑責刑長老看你,你不敢直視,急忙轉頭,這頭如何好轉的?但我當時也有在意。但當時你用鐵箭攻擊那美婦石英石長老時我方才想起。”
洛明軒眉頭皺了起來,烏光在鐵箭上閃爍。空氣中殺意彌漫,這時似乎比那石屋中還要緊張。
張沌面色如常,只是語速忽然慢了許多,仿佛這句話費了他全身的力氣:“這最后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沒有這一條上面那兩條沒有一點用處。”
洛明軒緩緩抬起左臂,似乎這左臂也重了許多。
“你還有神念!睆堛缈粗迕鬈幰蛔忠活D的說道。
洛明軒盯著張沌,微微抬起的左手隱隱有些顫抖。張沌像是毫無感覺,平靜的看著他,平靜的就像他腳下的這座高山。
“我現(xiàn)在知道天芒為何要把我送來這里!泵鎸@樣平靜的眼神,洛明軒忽然生出一股無力感,他懼怕這樣的眼神。
“天芒?”張沌嘴角微翹,面露嘲諷。
……
洛明軒來到茗山已經三天,三天中,除了第一天在議事堂當上了茗山長老,剩下來兩天一直在疊山內的房間中,除了到了飯點便出來吃飯,別的時間一直躲在房間中睡覺,門窗緊閉,像是要把以往錯過的睡眠全部補回來。
最著急的不是別人,恰恰是洛明軒帶來的云濤,起初一天還好些,山上景色怡人,隨處逛逛便是一天,可到了第二天再去看這些東西,雖然表面上沒什么,心里就在埋怨起來:“又不是女人,誰喜歡天天看這些東西?”
于是張混生把他帶去了。
眨眼間,一天又過去,太陽東升西落,世事輪回,似乎不變的只有這山間的霧氣,亙古環(huán)繞在山巔。
天剛剛亮。山上比山下天亮的要早些,所以這時候還很早。門外傳來敲門聲。
云濤回房間都是偷偷溜回來的,所以平時沒有人敲門。
但敲門的人還是聽到了應門聲:“進來!
那人輕輕推開門,看到一個男子穿戴整齊坐在桌邊,看著手中的黑筆。
“師叔,我想向你挑戰(zhàn)!蹦凶勇恼f道。因為說的很慢,所以讓人覺得他很認真。
洛明軒眼睛從黑筆上移開,看到了身前的男子。
一身藍綠色長袍,胸口出繡著一座高山,頭上的頭發(fā)已經束起,鼻子較大,卻長著一張小巧如女人的嘴,三分秀氣,七分陰戾。
“你叫什么名字?”
“稟報師叔,弟子夏時!
“時?日進一寸,好名字。你回去吧!
說完,洛明軒回到床邊,似乎又要睡下,夏時只好告辭。
……
“你新收的師弟哪里有你夸的樣子?”孫嵐站在山頂看著疊山說道。
“他是聰明人!
“聰明的人躲在房間里睡覺就行了?”
“光睡覺自然不行。”張沌含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孫嵐。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孫嵐啐了他一口。
“不知道我來教他將來究竟是對是錯!睆堛鐕@道。
“你教他又怎么會錯呢?”
“他若成了難以降服的魔頭呢?”張沌反問道。
“你怎么就這么自信?”
“我在山上看了近兩百年的人了,卻從沒有見過這么一個人!
“世間的人哪里是這么容易看透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
……
兩天又過去了,洛明軒除了按時吃飯,依然一直把自己關在屋中,若是有人從門外走過,必然能過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云濤這幾天也沒有回來。
夏時又來到洛明軒的門外,敲了敲門,無人回應,于是他推門走了進去。
洛明軒依然坐在那里,手里還是握著那只形狀粗狂的黑筆,另一只手中還抓著一個玉葫蘆。洛明軒坐在那里,雖還鎮(zhèn)定,卻也能瞧出幾分醉意。
他斜著眼睛看了一眼夏時,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姓夏,單名一個時字。”夏時蹙著眉頭說道。
“每天都能進步一寸是好事,但莫要得寸進尺!”洛明軒大笑說道。
每個人都知道喝醉的人說話是不作數(shù)的,夏時聽到洛明軒的話,心中雖不喜,但也不好這時候向他挑戰(zhàn)。然后他又悄悄的退了回去,順便帶上了門。
洛明軒就看著那扇門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