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武一行人到了房間門口，門卡刷了十幾次卻怎么都開不了，只能去走廊盡頭聯(lián)系客服。等著服務(wù)生帶著新房卡一路小跑來的時候葉燃已經(jīng)完全站立不住，整個人被兩個保鏢架著，耷拉著腦袋看不清模樣。
是客戶經(jīng)理親自過來開的門，疊聲道歉了許久，承諾著一會兒派人送香檳上來賠罪。張耀武這會兒欲火中燒哪會稀罕他們送的酒，連連擺手不耐煩的把一眾人推出門外。
保鏢自然還是在門口守著，客戶經(jīng)理賠笑著轉(zhuǎn)過走廊，臉色一沉掏出手機(jī)。“老板，我已經(jīng)盡量拖延了，但還是被趕出來了，看樣子過一會兒我們的人也進(jìn)不去了。”
“嗯，我知道了。讓我們的人不用再去了。”電話那頭涂著鮮紅甲油的女人掛了電話，低聲呢喃一句，“盡人事，聽天命，顧若言，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沒有人知道顧若言一路是開著多少碼趕來的，到了小紅樓的換乘處，保安請他下車，他卻踩下油門直接沖過欄桿，牧馬人的強勢這會兒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他在前面馳騁，后面跟著三輛安保轎車。到了宴會樓下，他跳下車就被保安團(tuán)團(tuán)圍住，顧若言性子狠厲，也不分辯，長腿一抬直接掃倒一個。到底是經(jīng)理及時趕到，拿著紅二娘的指示散開了劍拔弩張的眾人，帶著顧若言往客房部趕。
“我們這里雖然看起來酒池肉林，但其實有一套完備的制度。如果發(fā)現(xiàn)客戶使用特殊藥物，服務(wù)員會第一時間向上匯報，當(dāng)然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不會橫加干涉。這次恰好員工匯報時老板也在，追問之下才知道葉總也在席上，因此多留心了些。”
“謝謝。幫我轉(zhuǎn)告紅二娘，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雙倍還上。”顧若言面色陰沉但語調(diào)聽著倒是真摯，而至于為何到了最后一刻才打通知他，他也無意追問。“他們進(jìn)去多久了？”
“12分鐘。”客戶經(jīng)理報了房間號，把門卡交給他。“無論如何這是客人的事情，我們是不能參與的，非常抱歉后面的?事情我們不能幫忙。”
顧若言雙拳緊握，雙目猩紅，卻還是點了點頭說了句多謝。
電梯到了第八層，他一個跨步?jīng)_了出去，轉(zhuǎn)個彎就看見了門前的兩個保安。顧若言在拐角處加速奔跑，一只手背在身后。保安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保安，但顧若言也是手狠心辣的顧若言，乘著對方一時不備，他快速從身后抽出伸縮警棍，朝著對方頭部狠狠捶打，電光火石間放倒了一個，又一個下腰避開另一個攻擊，一個掃腿翻身將他壓在身下，一個拳頭狠狠招呼了上去。前后沒有超過三分鐘，也沒有弄出什么動靜。可即便就三分鐘，對于顧若言來說也是宛若凌遲般煎熬。
他取出房卡打開門，沖了進(jìn)去，他做好了最壞的準(zhǔn)備，在飛車趕來的路上，在搭乘電梯的時候，在伏擊保安的時候，沒關(guān)系的，他可以承受的，他和自己說。
可那顆被掛在萬尺高空的心在推開門的瞬間如同被卷入颶風(fēng)，旋轉(zhuǎn)揉捏再狠狠扯碎。他的女孩被繩索捆綁在露天浴缸的桅桿之上，全身赤裸，身上布滿青紫已經(jīng)陷入昏厥。而那個卑劣的牲畜只穿著一條內(nèi)褲，一邊用骯臟的手在她身上游移，一邊錄像記錄著這一切。聽到動靜，他不耐煩的轉(zhuǎn)身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已經(jīng)被一拳捶倒。顧若言把他從浴缸里拖出來扔在地上，轉(zhuǎn)過身脫下外套輕輕蓋在她的身上，他微轉(zhuǎn)過臉避開那些傷痕，他真的沒有勇氣去看。
“芊芊別怕，我來了。”他小心解開捆綁著她的繩索，不用力扯不開用了力又怕傷了她。顧若言一遍遍喃喃自語，一雙眼越來越紅。他拉扯著繩索，好不容易解了開來，趕緊一把緊緊把女孩抱在懷里，他的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額頭，“芊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他把她打橫抱起，溫柔的放在床上，用被子裹好。昏迷中的女孩皺著眉頭在呢喃著什么。可即便顧若言貼近臉頰也聽不清楚。“等等我，一會兒我們就回家。”他一雙手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痕，在她額間落下一個很輕很輕的吻。
“你是誰，誰給你的膽子闖進(jìn)來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顧若言回頭的時候那個牲畜一邊向外爬一邊咆哮，看起來又慫又好笑。他原本還有一些掌權(quán)多年的氣勢，可在看清楚這個男人逼近時的面容時本能般的噤了聲。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速度不快甚至似乎還刻意減速了。他扭了扭脖子，活動了手腕，最后在他身邊蹲下，一只腳踩住張耀武的手腕阻止他繼續(xù)向外爬，一只手緊緊捏住他的下顎，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透著冰冷滲骨的寒意。在張耀武看來這從上而下俯視著自己的男人好像地獄派來的使者。“你看清楚，我叫顧若言，是你這輩子能見到的最后一個人。”
紅二娘帶著一幫人趕來，可門被人從里面抵住了，一群年輕力壯的男人費了很大力氣才撞開。他們闖進(jìn)去的時候看著顧若言手里拿著一個瓷器花瓶正準(zhǔn)備向躺在地上的人狠狠砸下。而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的臉已經(jīng)面目全非，完全無法辨別原來的模樣。
“TMD。”紅二娘在心里罵了句臟話，鼻翼已經(jīng)滲出薄汗。她只是讓員工別插手可沒讓他們不在一旁守著呀。“顧總，萬事好商量，你這一砸可什么都?xì)Я恕＠蠌埓_實做錯了，可你也不用把自己搭上。”她瞄了眼臥室里，燈光昏暗，她只能隱約看見有人在床上，具體情況如何她也不清楚，只能不著重點的勸著。
“哼。”顧若言冷哼一聲說道：“到了這個地步，您應(yīng)該明白這一下子砸下去后面才容易處理的多。”
是，紅二娘比誰都清楚，一個死了的高官比半死不活的容易處理太多了，可那是針對顧若言！這樣一弄，小紅樓就徹底毀了。她會通知顧若言并不是為了賣什么人情，而是她太清楚葉燃這個女人有多麻煩，一個宋家的少夫人和顧家獨子糾纏不清就算了，如果再被張耀武給招惹上，那真的是后患無窮。所以她找來了顧若言，她想著這位冷面總裁以沉著冷靜聞名，顧忌著自己和大家的體面應(yīng)該可以不著痕跡的解決這個麻煩才是。可她忘了，比起沉著冷靜，這位顧家大少最聞名遐邇的是狠厲。
“顧若言，我紅二娘以這小紅樓向你保證，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一個字都不會漏出去。只要今天你把人放了，以后有什么要我?guī)兔Φ奈乙欢ㄈσ愿埃?dāng)是我欠您一個天大的人情。總之，今天在這兒還請你將他放了。出了小紅樓，隨便你是刀是剮，我絕不會過問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一個字。”
“人情是我欠了您的，您放心，今天我把他弄死了，就算日后我保不了自己也一定會保了您和這小紅樓。”
紅二娘一口濁氣充溢胸腔，說的好聽，不保自己保紅樓？呵呵，到時候真出了事，只怕自己是第一個被顧家推出來擋槍子兒的。她的性子這會兒已經(jīng)在心里罵了八百句臟話了，可臉上還是只能堆著笑臉。“是，顧大少說的話我當(dāng)然信，可無論如何在我這兒死了個人終究是不吉利。再者，葉小姐也還在這兒，事情鬧大了，消息難免會走漏些，那時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勸勸您不用逞著一時意氣，出了這個門，過了今天，顧總還怕沒有撒氣的時候嗎？”
顧若言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左手手腕弓起蓄力，眼看就要把花瓶砸下去。所有人屏息瞠目連大氣都不敢出，紅二娘微微側(cè)目，避開即將的血腥場面，心中哀嚎一片。
“若言哥哥，我們回家吧。”她的聲音很輕，可這個房間太過安靜，只有張耀武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聲隱隱作響。在那令人厭惡的聲音陪襯下愈發(fā)顯得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清越低婉。
這還是紅二娘第一次看見葉燃，她隱在臥室與客廳的明暗交界處，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可她閱人無數(shù)，這樣朦朧的一個照面便明白了顧若言此刻的憤怒與堅持。這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只是站在那兒，不哭不鬧，一雙眉眼淡得好像要沒在暗處，她看向眾人的眼神清冷凜冽，偏偏望向顧若言的時候傾注了萬般柔情千般隱忍，再想到她所經(jīng)歷的這些罪惡，竟不由自主的憐惜起她來。
一個輕而易舉便讓人心疼的女孩子，是這世界上最大的麻煩。
“芊芊。”顧若言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可以聽出已經(jīng)是在極力穩(wěn)住。“這個人不能留，后患無窮。”
“你殺了他讓我以后怎么辦？是跟著你伏法，還是陪著你四處逃逸？他們說得對，為了這樣的人，不值得。”葉燃又向前走了一步，視線漸漸明亮，寬大的浴袍遮不住那些傷痕，她的手腕上還留著深紫的勒痕，遠(yuǎn)遠(yuǎn)看著似乎是巨大的傷口將手掌與腕部一刀切割，觸目驚心。“若言哥哥，我們回家吧。”
葉燃的眼睛一直落在顧若言的身上，其他的一切連余光都不愿意掠過。顧若言微闔雙目，雙手緊握，青筋暴露，?沉吟許久。最后，他轉(zhuǎn)過身，將花瓶舉過頭頂重重砸下，在場之人或側(cè)目或驚叫，紅二娘顫抖著手在心里問候遍了顧家的祖宗十八代。
伴隨著破碎的聲音，顧若言漠然轉(zhuǎn)身離開，一群人火速圍了上去，這才看到花瓶堪堪碎在了張耀武的右耳邊。他還活著，濁淚混著血水從眼角流下來，因為恐懼，下身已經(jīng)被尿浸濕。他當(dāng)權(quán)多年，一路多少風(fēng)光威嚴(yán)，此刻，蕩然無存。
顧若言撿起地上的外套將葉燃裹起來，包裹嚴(yán)實后低下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腦袋。“我抱你走。”他的手臂充滿讓人安定的力量，葉燃的額頭靠在他的臂彎里，又一次昏昏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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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的時候葉燃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被用木棍一節(jié)節(jié)敲打過，想抬手支撐自己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手臂酸痛到連輕微的抬動都做不到。她睜著眼望著天花板就這樣發(fā)了很久的呆才有些回過神，想起之前發(fā)生的事情。
那個鴻門宴，還有在酒店的房間……
張耀武雙手在自己肌膚上游走的恐懼感就這樣一點點回來，她渾身顫栗連頭皮都在發(fā)麻，只能緊緊蜷縮起來，把自己埋在被里，如同一只受到了驚嚇的蝸牛，把自己埋在殼里。
腳步很輕，嘆息也很輕，她躲在殼里不愿面對，可那個男人隱忍的哭聲打碎了葉燃最后的屏障。這個男人在她記憶里無所不能，意氣風(fēng)發(fā)，可現(xiàn)在隔著薄被環(huán)抱她的模樣，雙臂顫抖悲傷如同幼獸。葉燃縮在被子里終于放聲大哭。
窗外的朝陽用力穿越厚實云層想要噴薄而出，霞光萬丈散發(fā)令渺小人類敬畏的光。而一臥斗室里相擁悲泣的少年們在經(jīng)歷漫長歲月的苦難折磨后究竟還要多久才能走到光明的彼岸，不再被那命運那鋒利的刀鋒磨礪折磨。千人之上的霸道總裁，千百億的決策殺伐決斷，可只是想保護(hù)懷內(nèi)單薄的女孩原來這樣難。他從來都知道，自那次長遠(yuǎn)的離別之后他便知道。可這些年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完全的準(zhǔn)備，他以為已經(jīng)積攢了足夠的力量。原來還是不可以，原來還是不夠。原來一個人，只是想守護(hù)另一個人，這樣，這樣艱難。
這一場聲嘶力竭的嚎啕，為了自己的無可奈何，為了另一個人的心酸不甘，鈍重的疼痛竟會傳染，它們散布在無孔不入的空氣里密密麻麻的鉆進(jìn)眼睛里，耳朵里，咽喉里，最后匯合到心臟里。
兩個傷入肺腑的人醫(yī)治不好彼此，可是他們可以感同對方的每一個身受。他們緊緊相擁在漆黑的房間里用眼淚為彼此取暖。他們沒有看到，窗外的那一輪朝陽已經(jīng)沖破重重云靄，深夜的苦寒正被一點點，一點點驅(q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