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后葉燃做了一件大家都沒有想過的事情,她下飛機后直接去了醫院,去看了葉莫。
“葉莫在vip病房里,24小時有人看著,我原本沒有機會見到。可我到的那會兒正趕上放飯的時間,阿姨出去拿飯我就溜了進去。那么小的孩子,帶著氧氣罩,睫毛很長,正在睡著。他長的像言昭,很漂亮。我問了主治醫生,說他的情況不好。骨髓移植后容易出現很多的并發癥,他年紀太小,治療會影響肺功能。我看了康健醫藥的新聞,他們這幾年研究的藥物就是針對肺功能的。”
葉燃整個人又往沙發里縮了縮,繼續說道:“我們一直在猜測葉予手上有什么猛料,其實也沒有多稀奇的。新藥上市前需要進行臨床試驗,康健為了藥物可以盡快上市,在試驗樣本數量上做了手腳,這當中自然還有別的利益輸送,葉予手上有的就是這方面的證據。可除了這些,他還拿走了所有的肺功能藥物的研究資料。換句話說,只要葉予一天不出現,藥物的開發就會一直停滯,葉莫的生機就一天小于一天。”
“師兄,我有太多理由可以把言氏弄垮,把言家兩姊妹趕走。可我說服不了自己眼睜睜看著葉莫去死,那么小的孩子,他本該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宋亦儒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捏了捏眉心。“葉燃,我不懂你在糾結什么?你的行動不已經是答案了嗎?你下飛機后第一時間去了醫院,去看望那個跟你毫無干系的小男孩是為了什么?不就是想去救他嗎?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
“所以我剛剛把葉予交給我的研究資料全部快遞到了康健,最晚明天他們就會收到。至于臨床樣本和利益輸送的資料我則留了下來,可如今也不是揭短的時候,總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完成藥物研究。”到了此刻,那悲傷的情緒方才淡了些。多了一些自嘲,“師兄,我難過的不是不能救他,我難過的是我放棄了這可以將他們一次打倒的機會,總有一天我會死的,我死了以后見到燦燦,要如何去見他呢?我說的報仇,最終還是沒有做到。”
“葉燃,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宋亦儒沒有想到她能做到這一步,語氣里是真正的贊賞。
“我從沒有求過什么做好,有些事目標就不是什么好事,過程當然也不會。”葉燃有些喪氣的搖了搖頭,“我死后會下地獄的吧,所以我應該也沒有機會見到燦燦了。這樣也好,不然我怎么解釋這一切呢。”
葉燃從沙發上爬起來,“師兄,我先上去休息了。我好累,想睡一下。”
宋亦儒看著她萎靡的背影,內心雖然有所不舍,可又覺得這才是真正的葉燃,那冰冷卻善良的女孩子又回來了。
康健收到包裹后會如何做他們不知道,盡人事聽天命,有些人事他們已經做夠本了,天命就不在他們的業務范圍內了。
葉燃這一陣子消極怠工,如同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剛結束時候不覺得,可過了兩天,腰酸背痛腿抽筋,得有一陣子緩不過來。正好眼見著就是春假了,這檔口大家都歸心似箭,大半的心思也不在工作上。
建筑業的春假一般都很長,因為民工師傅們一年忙到頭,只有這個時候可以回家團聚,而且天氣太冷,很多室外作業也無法完成,所以這個假他們會放近一個月。往年葉燃會去澳洲,一面是避冬,一面是可以好好陪伴母親。可今年因為之前的事情,她自覺失了一份在母親面前坦蕩的勇氣,所以又一次選擇了逃避,決定留在B城。
今年也是葉燃進門后的第一個春節,少不得要幫著秦卿處理宋家的事情。宋家到底是大家族,從家宅布置到節禮準備,饒是她只是打副手幫忙的,還是忙到昏天黑地,只覺得比上班時候還要累。
“我媽今天又使喚你了?”近了年關應酬也多起來,宋亦儒酒過三巡回到家就看見合衣睡在沙發上的葉燃。
她累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張了張嘴回答道:“我今天包了三百?四百?五百?不知道,反正是數不清的餃子,本手已殘,我如今已經是一只廢狗了。”
宋亦儒笑著說:“是了。我家爺爺苦日子出身,從那輩起飲食就都是自己動手,鮮少假手于人。你看我媽從小嬌生慣養,嫁給我爸爸后也是洗手作羹湯樣樣親力親為的。她這是在鍛煉你呢,辛苦了。”他彎腰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些酒氣,“這么累,要我抱你回房嗎?”
葉燃伸出一只手指揮了揮,“你別動我,就讓我在這兒好好躺一會兒吧,我明個兒一早還要陪阿姨去農場,采摘過年的蔬菜。”
宋家自己在郊外有一個有機農場,有專人打理,一部分供自己飲食,其余的賣給各家太太。雖然價格昂貴,可真正是有機綠色的,永遠是供不應求,常常還有為了兩筐菜幾位太太拌嘴吵架的時候。這個生意是秦卿自己做著玩的,一年百八十萬,賺不了大錢,主要是打發時間。
新鮮的綠色蔬菜每天有人一早送進城,各家各戶派送。怎么還要她們親自去采摘呢?宋亦儒雖然心里疑惑,但也不拆穿,只提醒道:“農場不比城市,泥濘難走,你穿個防滑結實的鞋子,輕便保暖的衣服。小心點兒我媽,她鬼主意多,別說什么你都糊里糊涂的答應。”
葉燃伸出食指彎曲了三次算作答應。又揮了揮手讓他上去,別打擾自己。宋亦儒看她如今的狀態倒是比前幾日胡思亂想的時候好的多,也就不再管她,去廚房拿了盒草莓酸奶就上樓了。
葉燃第二天四點半就起床洗漱了,五點時候宋家的車子準時來接,秦卿坐在副駕里十分慈祥地揮了揮手。
“燃燃起那么早,吃飯了嗎?”
葉燃搖了搖頭,“沒有,起晚了些,沒來得及。”
“亦儒呢?”
“他昨晚有應酬,睡得晚,現在還沒醒。”葉燃習慣性幫他解釋掩護,其實即便沒有應酬,這個點也沒有幾個人會起床的。
秦卿點了點頭,“在車上瞇一會兒吧,開過去還得一陣子。”
葉燃畢竟睡眠少,起床的時候困得厲害,這會兒倒是睡不著了。就一路看著窗外發呆。車窗外的風景從高樓大廈到鄉村土地,一路慢慢改變,灰白色逐漸變少,綠與枯黃漸漸多了起來。好像一塊彩妝盤,從高光到腮紅到修容,一路漸變而來。
也不知什么時候,窗外風景匆匆,她最終還是睡著了。秦卿溫和叫醒她,車子只能停在農場外,里面就要她們自己走進去了。
農場的負責人早在門口等著了,領著她們一邊走一邊介紹。
到了小青菜旁,秦卿指了指田埂里,“燃燃,你下去采一些來,我們晚上吃。”
“我?”葉燃指了指自己,負責人都在這兒,其實根本不需要她下去采摘,可既然是秦卿吩咐的,她也只能照著做了。
這菜看著齊齊矮矮的在地里,可當真自己收割,不出十分鐘她就累出了一身的汗,而且腰疼的厲害。農活一事上畢竟是沒有經驗,弄了半天,廢了大勁才不過一小筐,盤算著應該夠了,她才扶著快直不起的腰往回走。
“媽,我摘好了。”葉燃在地里干活的時候,秦卿在小亭子里逗著貓,喝著果汁,吃著青團,曬著太陽,確實是一個舒適閑暇的休閑午后。只可憐葉燃一腳泥濘的回來,又被她趕去挖山芋了。
葉燃又帶著一筐山芋回來,這下真的是一身泥了。她攤著身子靠在亭子上,咕嚕咕嚕的喝蔬果汁。
“累嗎?”秦卿關切的問道。
葉燃點了點頭,拿著毛巾擦了擦額頭和頸子,她的腰酸死了,膀子也感覺提不起來了。她后悔了,昨天她不該說自己是廢人,今天才是!
“走,我們吃飯去。”
秦卿把手上還剩下的瓜子放回袋子里,牽了葉燃的手往廚房走。菜剛剛呈上來,一碟油渣青菜,一份紅燒雞,一盅老鴨煲,一鍋娃娃菜魚圓雜燴,一條蒸魚。菜都是用柴火大鍋爐燒的,這種大火過油的菜有種特殊的香味,是自家的小鍋小灶做不出的。
飯桌就在鍋爐旁邊,廚師盛了兩大碗米飯出來。葉燃肚子早就已經餓了呱呱叫了,可還是等著秦卿先動了筷子她才動手。
青菜很甜,是蔬菜本身的甜味,紅燒雞很入味,肉也扎實,娃娃菜更是怎么做都不會錯的,特別之處是魚丸,這丸子是農家自己做的,精致彈牙,蒸的魚很嫩,用了女兒紅調味一點兒土腥味都沒有,好吃極了。葉燃食指大動,吃了一大碗飯。秦卿雖然起的早,可剛剛在田邊零嘴吃的不停,此刻已經不大餓了,大部分時候都是看著她吃,順便給她布布菜。
這一桌子菜最后大部分都入了葉燃的肚子,她吃完后摸了摸胃,打了一個嗝,有些不好意思:“吃的好飽啊,可是真的好吃啊。”
秦卿笑的慈祥欣慰,“自己動手,吃起來香吧?”
葉燃笑著點頭,她好久沒有這樣好的食欲了。
“我前陣子聽亦儒說你吃不好,睡不好。我眼見著你婚后也是越來越瘦,越來越憔悴。你父親和言家的事情我們都是知道的,可那畢竟是長一輩的事,用不著你為著費心。言家人你不喜歡,出門就避讓些也沒什么,權當討一個眼不見為凈了。為了那些事情傷了心神才是不值得。你們年紀還小,遇事難免傷心悲觀些。可你看看這滿院子的菜,這滿地跑的雞鴨,今年的大雪你是曉得的,你想想它們被暴雪覆蓋時是怎樣寒冷絕望的情形,可它們還是活下來了,更豐美鮮甜。人生再難,用足了勁也會餓,人生再苦,流干了汗也就能睡得香了。思慮過甚才是過猶不及,葉燃,你明白嗎?”
秦卿這幾日帶著她各處奔波操持,一來是想培養她,宋家以后的這些事遲早都要落在她的肩上;二來是希望她可以放寬心,她過得太不快樂了,總是自我否定,自我懷疑,已經忘記單純的收獲的喜悅是怎樣的了。
這些話到了此刻,葉燃手上抓著剛剛烤好的熱氣騰騰的山芋,認真而謹慎的點頭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