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上一次看見他還是在青外，他帶了一大幫人將自己拳打腳踢。那時候他帶著大金鏈子小金表，梳著大背頭用各種骯臟的字眼罵自己。兇狠但是中氣十足。如今不過八年時光，他卻已經像一個老人，花白的頭發，佝僂的背，引人注目的啤酒肚。
“要買點兒什么？”他口中叼著一根煙，往收銀臺后的椅子上一靠，佝僂的背陷在了陰影里，他的肚子看上去更加明顯。
“叔叔，我是葉芊芊。”要自報家門的這一刻，她非常非常害怕。她的心臟跳動猛烈，后背滿是汗水讓打底的T恤緊緊黏在背上，她的雙手緊緊握著背包的袋子，想著一會兒如果有東西砸來她可以用包擋一擋。
聽到這一句話金成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一雙拳頭撐著收銀臺前的玻璃展柜，一顆腦袋探出去死死盯著她，那香煙的火光已經逼近她的鼻尖�？扇~燃不敢動，她愣愣站在那里，等著他出手。
金成到底沒有出手，他狠狠的看了她很久，最后跌回椅子上，把香煙丟在了地上，用腳尖搓滅�！澳銇砀陕铮俊�
葉燃暗自長吁一口氣，她吞了吞口水，穩定自己的心跳�！笆迨�，我收購了言氏，這次來是想把金鷹財務還給您�！�
金成抬起頭，一雙精干的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最終搖了搖頭�！澳阕甙�，金鷹財務什么的我不稀罕，你能把金燦還給我的時候再來吧�！�
“叔叔……”葉燃紅了眼眶，可她不敢哭。她沒有資格在這個老人面前掉淚。
“我不想聽你喊我叔叔，我在這兒聽你說話覺得怪膈應的�？墒窍胍幌脒@么多年了，你還能回來，還說要把我的公司還給我，你也算有心了。那個小崽子本來就沒有什么朋友，八年了，怕是已經沒有什么人記得他了吧。說實話，我年輕的時候雖然混，可是打女人，你那是頭一遭，還是那么小的女孩子。但沒辦法，我太難受了，不打你一頓當時我怕就活不下去了。我看你如今雖然穿的人模人樣的，但就憑你還能想到來找我，這些年估摸你就不能好過。但我還是得問一句，葉芊芊，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不好。”葉燃緊緊咬著下唇，即便已經感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她也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行了，我知道你還記得他，我知道你過得不好就行了，你該滾哪兒滾哪兒吧。”
“叔叔，你應該恨我，打我也可以�？山瘊椮攧帐悄男难�，無論如何您都應該收回去。這樣您以后也有保障�！�
“呵。什么心血。當年那個公司的錢大部分都不干凈。先是我媽走了，然后金燦走了，最后一直跟著我的那個婊子跑了。我想了想，這可能是報應，我前半輩子做了太多喪良心的事了，可如果要報應它盡管報到我的身上，跟我兒子有什么關系！老天爺的眼真TM的是瞎了！我不想去什么破公司了，我如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需要什么保障。我只想守著這個店，待在這兒我好像還能看見他上學的樣子，其實我那時候哪兒看過他上學。行了行了，你趕緊走吧。別再來找我了�？鞚L吧�！苯鸪烧酒饋�，揮著雙手趕葉燃走。眼睛向屋內撇著，不愿意再看她一眼。葉燃不敢再逼，只能默默退出去。出門時門口依然響起了電子機械的“歡迎光臨”，可她知道，這里沒有人歡迎她。
她走出小店，看了眼對面的青山外校。這所學校，這個城市，她一路長大的地方，找不到一個歡迎她的人。
葉燃往學校里走，她報了一個老師的名字，只說是舊校友回來看老師，門衛便放她進去了。青山外校較當年又有所擴增，偌大的校園因為寒假只有初三高三的學生補課，所以顯得分為冷清蕭條。葉燃繞過教學樓，走到當年的紅磚小樓，這么多年，這棟樓越發陰森沒有人氣。她走到樓上，鑰匙還在紅磚下，這些年除了她不知是否還有人上來過。
咯吱咯吱，因為生銹，鐵門開啟時發出了略微刺耳的聲音。白色的光芒猛然扎進眼里，她微微偏過頭躲閃，光芒中有細碎的灰塵在跳躍。這一切似乎曾經發生過，和當年一模一樣。可是沒有了那個少年，這個天臺冷的這樣刺骨，凍住了葉燃的骨血。
她在天臺坐到了日落時分，當年他們曾經約定要一起看夕陽，可惜沒有實現。有些承諾，看起來簡單輕松，可錯過了一瞬，就錯過了一輩子。他們當年都沒有想到，有的人的一輩子會那樣短。她呆呆坐著，腦子里走馬燈般閃過很多畫面，最后定格在那一年的平安夜，他在教堂前，一身長款的灰色呢子大衣，笑的那樣好看，在洶涌人群中伸出手，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那一場相遇都是他在邁向自己呀。
入冬以后天便黑的越來越早，她站起身的時候臉已經凍得麻木了，膝蓋也僵硬到揉了很久才有反應。葉燃拍了拍灰塵，對著最后一絲余暉告別。“燦燦，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