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梧桐蔥郁，碧空如洗，這個火爐一般的城市，剛剛完成了烈火的錘煉，此刻正是最好的時候。

9月，葉芊芊的生日月。

9月，開學季。

顧若言到葉家的時候，葉芊芊靠著墻壁，脊背挺的筆直，正在罰站。葉媽媽過來開的門，囑咐了一句，“若言，你等一會兒，再炒一個菜就能開飯了。”

“好，謝謝孫姨。”他接過果汁，溫文爾雅的笑著回應。

孫碧華贊賞的夸了兩句，回到廚房繼續忙活。

“你這又是怎么了？”顧若言小口喝著果汁，上下打量著她。

葉芊芊探頭看了一眼，確認了自己的媽媽在廚房里看不見，這才雙手搭著顧若言的手臂，頭靠在他的肩膀，倚著他的身子偷懶，又伸頭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果汁，有氣無力的回答：“被我媽罰站呢。”

“看出來了，這才問你怎么回事？”

“我暑假作業沒寫完，老師今天打電話告狀，我從放學回來就被罰到現在了。”

顧若言抬手看了眼表，6點50分，葉芊芊五點半放學，坐校車到家差不多6點，算來這軍姿也站了將近一小時。

“葉伯父和我爸媽都去上海出差了，一會兒看誰來救你。”

嘿嘿嘿，葉芊芊討好的笑：“我一直在這兒巴巴的等著若言哥哥你呢。”

顧若言抽出手臂扶她站正，伸手敲了敲她腦門，端著玻璃杯去找廚房找孫姨為這小妮子求情。沒一會兒，他們兩人一人端著兩碟菜從廚房里出來，孫碧華吩咐葉芊芊：“把湯端出來，洗手吃飯了。”

“是，母親大人！”葉芊芊啪的行了個軍禮，一溜煙兒的跑到廚房勤快的端湯和布置碗筷。

餐桌上孫碧華時不時的用公筷為顧若言布菜，“你多吃些，回頭等開學了，學校的食堂可沒有家里的飯菜好。我看著你，一個暑假放著，好像又清瘦了些。”

顧若言今年開學念大三，雖然學校就在N城，卻不常回來，平時都在食堂解決伙食。他抬手為孫姨添了些湯，輕聲推辭：“孫姨，我這碟里的菜已經夠多了，不用再給我了，這鴨腿留給芊芊吧。”說罷夾到了對方碗里。

葉芊芊兩分鐘前才啃掉一個鴨腿，正準備夾第二個，卻被媽媽捷足先登給了顧若言。這會兒看見它又回到自己的懷抱，抿著嘴偷笑，伸手抓著，一口咬了下去。孫碧華左看看自己女兒的吃相，右看看別人家兒子的吃相，對比產生傷害，一筷子打在她手臂上，“用筷子吃！小姑娘家家的居然在餐桌上動起手來。”

葉芊芊被打得松了手，鴨腿掉在地上，眼看著媽媽又要發火，嚇得低著頭。

顧若言及時開了口：“孫姨說我瘦我才想起來，我媽前陣子也總說我瘦了，拉著我稱了稱，體重還胖了兩斤。可能是因為我又長高了些，所以看著顯瘦。”

“若言哥哥，你又長高了啊，你不都一把年紀了嘛，還能長啊！那你現在多高了？”顧若言雖然虛長葉芊芊四歲，現在也不過21而已。孫碧華聽著女兒講話，又冷冷的瞪她一眼。

“183，長了2公分。”

“真好啊。”葉芊芊嘟著嘴表達羨慕。

她剛剛被嚇的半死，現在眼圈紅紅的，鼓著腮幫子啃胡蘿卜，顧若言看著，覺得像極了一只小白兔，心里想著能捏一捏就好了。

孫碧華也在感嘆：“真是好苗不愁長啊。”說罷看了看自家女兒，憂愁的搖了搖頭。

飯畢，葉芊芊借口要去借書，拉著顧若言去了顧家。

顧家一家之主顧興邦是康健生物公司的董事長，家勢顯赫。葉芊芊的父親是Y大生物科學學院的特級教授，手里握有2個國家級項目。兩人在一次商務晚宴上認識，閑聊中發現居然是住在同一小區，顧興邦便提議一車同回。后來，二人因為專利項目又有了合作，一來二往，竟然也相交了十年。

顧宅和葉家雖在同一個小區，可葉家是小區前段的小高層，顧宅卻是小區深處獨門獨院的獨棟別墅。

彼時顧若言父母都很忙，家里雖然有保姆看著，但對兒子難免疏忽照顧。偶然一次到葉家吃飯，卻發現他很愛吃葉夫人孫碧華做的菜。孫碧華沒有什么文化，菜卻做的很好，知道顧興邦對自己丈夫很重要，難得在事業上能幫助他，便提議以后若是他們工作忙，就讓若言在自己家吃飯，反正她平時飯菜總是要做的，多一個孩子也沒有什么。顧母言晴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但難得看兒子吃的如此香甜，便心懷歉意的拜托了。此后，若是顧氏夫婦一同外出，小小的顧若言便由保姆送到葉家吃飯。

后來顧若言慢慢長大，他去葉家吃飯的次數便漸漸少了，只是兩家的情分深了許多，

葉芊芊啃著個蘋果躺倒在顧家松軟的真皮沙發上，顧若言上樓取了書下來，放在她的臉上，伸手拿走她吃了一半的蘋果，用紙巾墊著放在木幾上。

“和你說了多少次，飯后不能立刻吃水果，容易傷胃。”

葉芊芊直直坐起來，任由書從臉上劃下來掉在地毯上，跪在沙發上湊近他，“若言哥哥，你真的長高了啊？”

“是啊。”顧若言彎腰撿起書，放在手邊，看著她一臉沉思的模樣：“又在想什么呢？”

她坐正身子，晃了晃自己的小短腿，嘆了口氣：“人家很桑心，和你的距離又多了兩公分。感覺你離人家又更遙遠了呢。”

顧若言敲了敲她腦袋：“好好說話！我還沒問你，怎么暑假作業又沒寫完，你的數理化我都做了，怎么還有剩的？”

葉芊芊撇了撇嘴，“語文還有兩篇讀后感，我給忘了。”

“一共五門功課，我做了三科，你就剩下語文和英語，居然還能漏了。難怪孫姨罰你。”

說起自家媽媽，葉芊芊突然覺得手臂有些疼，抬起來看了看，剛剛被筷子打過的地方果然腫了起來。不看還好，看到了便少不得撒撒嬌，伸到顧若言面前撅著嘴博同情。

她皮膚白遺傳父親，現在紅紅的一條印子，看著的確有些嚇人。顧若言握著她手臂蹙著眉仔細看了看，起身離開又帶著醫藥箱回來，用棉簽沾了祛瘀活血的藥輕輕幫她擦，動作熟練溫柔。

葉芊芊看著他低眉垂目的側顏，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鼻翼挺拔，眉頭微微蹙著。只覺得陌上他人如玉，此間公子無雙。她的若言哥哥，真的是好啊。

顧若言收拾完桌上的垃圾，抬起頭就看見她望著自己傻笑，苦笑著把她拉回現實：“你還坐在這里，今天沒有作業嗎？”

“今天報到，老師沒布置作業。”葉芊芊笑的得意。“若言哥哥，你們什么時候開學？”

“下周一。”

“大學生可真好啊，沒有作業，開學也晚。”

“都一樣，我們這些一把年紀的老人家也要實習和寫論文。”顧若言拿起手邊的書翻了翻。

嘿嘿，她家若言哥哥不但帥還挺記仇，葉芊芊裝沒聽見，湊過去問：“可大學生可以談戀愛啊，我聽雪雪說，大學生都談戀愛呢。若言哥哥，你也談戀愛了嗎？”

顧若言翻著書的手頓了頓，側過臉，望著她一臉嚴肅，“你與其關心這些，不如好好想想，回家如何補上那兩篇讀后感。”他把書擱在葉芊芊手上，起身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不然孫姨晚上再說你，可沒人能幫你了。”

“我明年就能拿身份證了，可不是孩子了啊。”葉芊芊申訴著，不情不愿的從沙發上起來，臨走時，還沒有忘記拾起桌上的半顆蘋果，在回家的路上啃了個干凈。

臨上樓前，她在小花園里拾了根木枝，哼哧哼哧刨了個小洞，將吃干凈的蘋果核埋了下去，雙手合十，輕聲祈禱：“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吃啊都不嫌多。希望你快快長大到我懷抱，我一定把你吃光光。”

這是她的一個習慣。小時候她吃西瓜總懶得吐籽，打也沒用，一口口的往肚子里咽。后來爸爸晚上哄她睡覺時就給她說了一個故事，有個小女孩吃蘋果時不小心將蘋果核吃進了肚子，第二年，小女孩的四肢就長滿了蘋果，小女孩每天都哭啊哭啊，可是越哭，蘋果長的越發茂盛。

葉芊芊想著那個畫面，失聲大哭，“爸爸，爸爸，那我明年也會長出西瓜嗎？”

“不知道呢，如果芊芊再那樣吃西瓜籽，很可能明年我和媽媽就能在芊芊身上摘西瓜吃了呢。”

哇哇哇哇，葉芊芊幾乎要哭背過氣去，“芊芊不要長西瓜啊，芊芊再也不吃瓜籽了，芊芊不要爸爸媽媽吃我身上的西瓜啊。”

葉予忍住笑，柔聲安慰她：“那爸爸幫芊芊想一個辦法好不好？”

“嗯。”芊芊哭的小臉通紅，沾著鼻涕和眼淚。

“明天吃西瓜的時候，咱們把西瓜籽都收起來，然后埋到樓下小花園里，求求它們在花園里成長，不要長到我們芊芊身上，這樣好嗎？”

“這樣有用嗎？”芊芊抽抽搭搭的問。

“我們誠心祈禱，一定會有用的。”那晚他哄了很久才把受到驚嚇的芊芊哄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抓著一手西瓜籽的小丫頭搖醒，原來小芊芊一大早做噩夢醒了，晃著小短腿，爬上桌子，把昨晚剩下的半顆西瓜里的瓜籽都給扣了出來。

葉予望著一片狼藉，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抱起小女兒，帶著她到樓下種西瓜，并虔誠祈禱：“西瓜啊西瓜，你們好好在這里長大，不要長到我們芊芊身上哦，芊芊還是個小孩子，自己都沒有長大呢，不適合你們結果的。”

葉芊芊蘋果一般的小圓臉在旁頭點如搗蒜，“嗯嗯嗯”的出聲附和。

她撇著小嘴下樓，蹦蹦噠噠的回家：“爸爸。爸爸，這樣明年芊芊身上就不會長西瓜了吧。”

“對啊。”

“那我們明年是不是就能在下面摘西瓜吃了呀。芊芊愛吃西瓜，芊芊愛吃自己種的西瓜。”

“好啊，那我們明年一起到樓下摘西瓜去。”父女倆一大早忙了一身汗，此刻花著臉相對著傻笑。

那時候葉予年過三十，已經是Y大教授，雖然面相年輕英俊，但在講臺上為人師表，很是穩重可靠的模樣。此刻，一個尋常周末的清晨，他面對著自己的小女兒，笑起來卻還是像個大男孩一般。

晚上入睡前，和夜班歸來的孫碧華聊起此事，少不得被教訓了一頓，哪有爸爸編恐怖故事嚇孩子的。葉予搖了搖腦袋，“非也非也。”起身關了燈。

第二年他們當然沒有吃到“自己種的西瓜”。可自那之后，葉芊芊就留了習慣，在家里吃了有核的水果就會把種子留下來，埋在小花園里，精誠所至，總有能長大的吧。

顧若言用手機打著手電幫她照著，原本心下一片溫柔，可聽到她嘟囔的禱告詞，又好笑的揉了揉她的頭發：“快上去吧，不然孫姨真的該急了。”

“嗯。”葉芊芊一步三躍的往樓上跑，到了家門口，把小說塞進衣服下擺，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回了房間。

顧若言看著她的背影，已經是高中生了，走路還是孩子一般，等著她房間的燈亮了才轉身離開。想了想，自己要去美國的事情還是沒找到機會說啊。他心里有些擔心，卻抓不住這擔心的源頭，要告訴芊芊的事情便如此一再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