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有一輛微型皮卡,平時用不到,就放在村委大院里頭。
等四五個人到齊了,江廣漢從兜里摸出鑰匙開門,讓沒喝酒的把皮卡開出來,這車只有單排座,江廣漢年紀最長,自然坐在副駕駛上,剩下的幾個都跟小王一起站在后面的車斗里。
“廣漢叔,咱們是直接去鎮上不?”開車的干事啟動車看向江廣漢,因為有江廣漢提前交代,他晚上沒在江小江家的酒桌上喝酒。
江廣漢從荷包里掏出包軟盒紅塔山,抖著粗糙的手抽出來兩根,遞給司機一根道:“對,直接去鎮上,去鎮政府。”
司機把煙點上,臉色比江廣漢還凝重,雖然一天江廣漢已經跟他打過招呼,真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他還是有點怕,畢竟對方可是鎮書記,比他這個村委官大的多:“叔,都這么晚了,書記能在嗎?”
江廣漢心里也沒把握,他狠狠悶了口煙吐出來,看著前邊漆黑的路道:“不知道,到了再說。出了這么多事,咱總不能啥也不做,村里今天已經有風言風語了,人心亂了就不好整了。”
之前三水村搞藥田,已經有村民動搖了要回原先那片藥田的心思,雖說那片地種不出啥莊稼,但地皮握在自己手里說話才有底。現在又出了棒槌溝的事,這些人心思難免活絡,搞不好藥酒廠都會受影響。
他們不能任由事態惡化,今晚必須得見彭書記。
“行!叔,你坐穩了。”司機咬牙,一腳油門開著車轟出了村委大院。
已經立秋,夜風偏冷。
江廣漢和司機倒是沒事,后面三四個人除了小王之外都是喝過酒的,頂頭風這么一吹,等到鎮上下車都蹲在路邊哇哇大吐起來。
司機車開的快,從桃花溝到鎮上也就用了個把小時。
“叔,還有燈亮著呢,看大門的說是新來的書記還沒走。”鎮政府門口有守大門的,皮卡車進不去,小王走到院門口跟看大門的遞了根煙,閑扯了幾句才跑回來跟江廣漢興奮道。
“好,還在就好,咱們就在這兒等。”江廣漢激動道,他勾頭看了一眼政府大院,就見剛才那個亮著燈的辦公室,燈忽然滅了,江廣漢知道彭書記要出來,慶幸路上司機開車快,要是再晚會兒到,肯定堵不到人了。
隨著最后一盞燈光熄滅,整個鎮政府大院徹底陷入黑暗。
幾分鐘后,一道黑色的中年身影從政府大樓闊步走來。
“廣漢叔,這個是不是彭書記?”小王眼尖,拉著江廣漢往大院里看。
彭渡家步伐很大,大院里的路燈并不十分亮,再加上江廣漢也只是見過他一次,有點不敢認。
“我不敢肯定,看樣子好像是。”江廣漢額頭上冒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道身影。
隨著身影由遠而近,江廣漢鎖定住這個身影,等彭渡家那張嚴肅的臉逐漸被路燈照亮時,江廣漢猛地睜大眼睛,立刻小跑著沖上去,連門口看大門的老大爺都沒能攔住他。
這幾個人里頭小王最先反應過來,招呼了一聲緊隨著江廣漢也追了上去。
彭渡家剛接手鎮上的工作,每晚都會加班到這個時候才回去,今天剛出了大樓就看到呼呼啦啦的幾個人朝他跑過來,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識的停下腳步,看著第一個跑過來的人。
這人看著眼熟,他仔細一回憶,知道是桃花溝的村支書江廣漢。
江廣漢不管不顧,情緒激動的沖上來猛地抓住彭渡家的手道:“彭書記,彭書記你可算出來了,我們桃花溝的村委幾個人在這里等你好一會兒了,彭書記,我們代我們桃花溝三百七十戶村民求求你,求求你千萬不要收回棒槌山那塊地!”
上次在彭渡家辦公室,江廣漢不敢多說,他今天在飯桌上故意喝酒壯膽,他怕自己見了彭渡家不敢把心里頭的話說出來。
“彭書記,我也是桃花溝的,我們跟廣漢叔一起來求求你,你行行好千萬別收棒槌山吶!”
“咱村里種不活莊稼,全村上百口人都靠著江哥的藥田跟酒廠過活呢,您要是把棒槌山那塊地收回去,咱們一整村的人都得餓死啊。”
“餓死是餓不死,大不了咱們還能出去打工,您知道咱鎮下頭多少個村都因為男人們出去打工,家里只剩下孩子跟老爹老娘?您又知道不知道,這些孩子跟老爹老娘過的有多苦?”
小王帶著幾個村干事緊隨其后接上江廣漢的話,個個臉上無不是迫切跟期艾。
“亂彈琴!”彭渡家聞到這幾個人身上的酒味,沒先去考慮這幾個人說的話,反倒沉下臉嚴肅訓斥道:“你們桃花溝的簡直是胡鬧,這里是什么地方?是鎮政府,是一個國家的威嚴所在,你們幾個村干事醉醺醺沖撞進來,成何體統!”
江廣漢跟小王被訓斥的啞口無言,他們當然知道鎮政府是什么地方,但是情況緊急,他們一心想著怎么幫江小江,怎么留下棒槌山的地,根本沒想這么多。
不等幾個人說話,彭渡家后退兩步上下打量著滿身酒氣的幾個人再度呵斥道:“還有你們村長,居然任由你們來鎮政府耍酒瘋,我看他這個村長不必當了!”
彭渡家冷哼一聲,先前雖說他沒在桃花縣做事,但對桃花鎮龐書記的所作所為頗有耳聞。
拉幫結派、貪污受賄、任由龐家仗著他是一把手胡作非為,種種劣行證明這個龐書記就是整個鎮的敗類蛀蟲,他詳細了解過棒槌山的事,發現開發批文是龐書記直接辦理給江小江的,連常規手續都尚未補辦齊全。
江小江一個小小村長,如果不是跟他有什么私下利益來往,憑前任書記吃人不吐骨頭的做派,怎么可能會對棒槌山這件事大開后門?
只是彭渡家并不清楚龐書記和江小江的私人恩怨,他認定江小江和前任書記關系匪淺,所以新官上任,他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抓桃花溝的江小江做典型。
被彭渡家當頭一棒,江廣漢等人如夢初醒,血液里那點子殘存的酒精也瞬間消失殆盡。
“彭書記!”
“彭書記你聽我們解釋。”
“彭書記……”
看著彭渡家大步離開,江廣漢幾個人瞬間急了,連叫了幾聲看對方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江廣漢堂堂一村支書,腦子一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砸在地面上的聲震顫人心。
等江廣漢再抬起頭,這個四五十歲的漢子第一次紅著眼眶,眼巴巴的看著彭渡家的背影哽咽道:“書記,我給您跪下了,棒槌山的地皮真的不能收回啊,那是要了我們一村人的命。
我們幾個糊涂,腦子不好使,我們今天抹黑上鎮上來這件事,我們村長一點都不知道,你要罰要罵就罰我們罵我們,只要鎮上的領導不收回棒槌山,叫我們咋樣都行!”
撲通、撲通!
“書記,我們也給您跪下了。”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今天。
這幾個在桃花溝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們兒,為了自己的村子,為了幾百口村民,放棄男人的面子和尊嚴,寧可跪碎自己的膝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