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推出房門,任清風看到一位老爺爺被一位老奶奶攙扶著向這邊走了過來。
看著老人一條胳膊吊著,任清風轉頭問白銅川。
“白廠長,那兩位是?”
遠遠看了一會兒,慢慢認出兩位老人,白銅川大吃一驚,急忙說了一句。
“他們是我的師父,原來棉紡廠的突擊手、紅旗手蔣剛、白玲華。”
說完,趕緊跑過去把蔣剛扶著走到房前,找了個馬扎坐下,急切的問。
“師父,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蔣,你和徒弟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小白,這是他兒媳婦明敏打的。嫌他們老兩口霸著房子不走,硬生生把胳膊打斷了。還有你師娘,身上也是各種傷。”
聽完其中一位老人講述,白銅川突然愣了一下。呆了十幾秒鐘,抓住蔣剛的手問。
“師父,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兩個的傷都是明敏做的?”
唐杰欣看到老板沉默不語,氣呼呼的看著他說。
“蔣剛,蔣立也是我兒子。你不說,我說。”
挖了一眼含著淚水的老伴,唐杰欣挽起袖子,讓白銅川看著手臂上的傷說。
“廠里分給我們的那套房子,現在被那兩個王八蛋給占了。前兩天因為我們沒有搬出來,明敏動手打了我們兩人。你師傅在躲得時候不小心摔倒,胳膊折了。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大夫說,慢慢養。”
我草他媽!
白銅川心里罵了一句,從旁邊抄起一個馬扎就要向外走。
“站住!”
蔣剛看到白銅川拿起馬扎就要找明敏算賬,一把把馬扎拽到手里,扔到地上,訓斥。
“白銅川,我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管。難道你想看到蔣立躺在床上沒人照顧嗎?”
聽到這話,白銅川怒氣沖沖的心突然蔫了。
的確,自己把明敏揍了又能怎么樣?最后倒霉的還不是蔣立。
看著白銅川突然泄了氣,任清風問。
“白廠長,找人講理有這么為難嗎?”
“唉。”
白銅川嘆了一口氣,看著蔣剛無奈的說。
“我師傅有一個獨子,叫蔣立。前幾年發生車禍,腿瘸了。只能找點力所能及的活干。現在家里都是他媳婦明珠一手把持。我也是聽別人說,自從蔣立發生車禍,原本溫柔體貼的明珠立刻性情大變,時不時罵他窩囊廢,拿他出氣。現在估計是見到師傅,師娘成了累贅,把他們趕出來了。我要是強行找她去,最倒霉的還是蔣立哥。”
任清風聽著白銅川說話,看到眾人又向小路看去,發現路口走來三口人。其中男的拄著拐棍。看他們向這邊看的方向,任清風心里不由的疑惑,這男人就是蔣立?問白銅川。
“那男的不會是蔣立吧?”
抬頭看去,白銅川苦笑一聲。
“是,這男的就是蔣立。”
“我看他也被趕出了,這娘們夠狠的。”
見到蔣立一臉苦逼的樣子,任清風心里猜的八九不離十,看著白銅川無奈的搖了搖頭。
誰說不是。
迎著蔣立白銅川走過去把他慢慢扶到凳子上。輕聲問。
“蔣立,你也被趕出來了?”
“何止是我,蔣英也被趕出來了。”
蔣英也被趕出來了?
聽著蔣立無奈的語氣,白銅川看了一眼水桶腰的明敏,冷冷的問。
“明敏,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銅川,別以為你還當這個破廠長就耀武揚威,別人怕你,我不怕你。現在我把蔣立、蔣英送給他爸、他媽、他爺爺、他奶奶。怎么,你有意見?”
明敏掐著腰,扯著嗓子,一副悍婦的樣子,接著說。
“蔣剛、唐杰欣,今天我把你兒子、孫子一起給你送過來,以后咱們就兩清了。房子我借住一個月,一個月后你們搬回來就行。但是,這段時間你們要是回去,被人打死了,別告我沒提醒你們。”
看著兒媳婦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蔣剛氣的顫著手指著她的鼻子訓斥。
“明敏,你捫心自問,這幾年我們虧待你了嗎?你別忘恩負義。就你表哥錢浩江還能蹦跶幾天?整天游手好閑,就你和她的那些事情,為了蔣立我們一直忍氣吞聲,還真以為我們不知道?”
“嗤,你們知道了能怎么樣?我還不是和他好著?”
掃了一眼蔣剛、唐杰欣,明敏一臉鄙視的接著說。
“當年要不是我爸看咱你是廠里勞模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本以為廠里勞模待遇會好一點,誰知道時代變遷,你現在成了一文不值的人,你兒子還成了一個殘廢。蔣剛我還告訴你,下個星期我就和你兒子離婚,他愛找誰伺候找誰伺候。我還不信,我這樣的女人找不到一個喜歡我的男人。”
聽完明敏的話,任清風差點吐了。
白銅川更是一眼怒火的看著明敏大罵。
“明敏,你這個不是人的玩意。你真的忘了蔣立為了你放棄去燕京深造,失去成為干部身份這件事了?你真的決定和他離婚?如果不是你,他現在至少也是副廠長了。”
“副廠長,就棉紡廠這個副廠長我還真不稀罕。一個半死不活的企業,現在回光返照還真當回事了?行了,不和你們啰嗦了。記住一個月內別回家,私自回家被人打死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明敏扭頭走了出去。
看著明敏消失在視野里,任清風回頭看了一眼沮喪的蔣剛四口人,苦笑一聲,問白銅川。
“白廠長,廠里這樣的家庭還多嗎?或者說住宿緊張的家庭。”
“多,還有很多。造成這樣的原因主要是家里的孩子沒有接受好的教育,基本都在廠里干活。現在結婚生子,實在沒辦法。”
任清風聽得出白銅川話里的無奈。看著一片荒蕪的曠地,問了一句。
“白廠長,你們預留這片用地的時候是按基層,多少戶預留的?”
“這個當時沒算,但是肯定夠用。現在所有職工對開發這片用地只有一個要求,可以給個內部價買房。”
見到白銅川把話直白的說出,掃了一眼老人們熱切的眼神。任清風心里十分悲傷。現在總算親身體會到,社會的發展如果始終高高在上,理想主義,將會埋下很多地雷。
棉紡廠的職工住房,這個本應該早就解決的問題一直拖到現在,拖成了眾多的家庭矛盾,帶來職工生活隱患。只要一顆火種,肯定會點燃對棉紡廠領導的積怨。想到這里,任清風又看了一會兒荒地,轉身看著眾老人說。
“各位爺爺,這里我先向你們道個歉,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當初接受棉紡廠,這件事情我就應該了解到。如果不是白廠長今天喊我過來,這事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傳進我的耳朵。在這里我宣布,這樓我們會蓋。而且,按照對廠里的貢獻進行打分,劃分購房檔次,打分最高前十名,免費贈房居住。”
眾人聽到任清風這個承諾,立刻鼓掌歡迎。
過了幾秒鐘,任清風擺手示意眾人把手放下,接著說。
“這幾天,我和白廠長研究一下‘棉紡廠敬老院’的事情。畢竟你們之中有很多人不想和孩子們在一起了。沒有錢,可以進敬老院,大家一起生活。這不也很好嗎?”
“這位小兄弟,你說話算數嗎?”
一位帶著老花鏡的老人上下打量著任清風,心里還會不妥的問了一句。
“叔,他要是說話不算數,棉紡廠說話誰算是?現在的棉紡廠可是人家的了。”
“算數就好,算數就好。這樣,我們的苦日子算是熬到頭了。”
說著,老人用手擦了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