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不是喜歡她, 他只是裝的太認真了,把自己都騙了而已。
江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們家的人嘗嘗我當年的痛苦。我不可能喜歡上他的女兒, 絕不可能。”
他心里默念著, 目光卻不知所謂地盯著樓梯口,望眼欲穿。
五分鐘之內, 如果晏藜不下樓,那他就走了——他倒不急于一時,只要最終能達到目的就好。
五分鐘, 四分鐘,三分鐘……距離想好的時間越來越接近,樓上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江卻眼里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
一分鐘, 二十秒……
結束。
晏藜沒有下樓。
江卻閉上眼,表情看不出什么。他搖擺不定了很久, 遲遲不能果斷。老天爺于是推了他一把,也叫他冷靜冷靜。
有小吃攤三輪板車的叫賣聲從面前經過, 江卻睜開眼, 視線被遮擋住了,只能聽見高聲的兩句“……煎餅果子……煎餅……”
天上的云,路邊的樹,都在變動, 只有他腳下像生了根。
小攤車過去, 江卻視網膜內出現一抹藍白。
藍白色的小花開在破敗的樓群里, 扶著生了銹的樓梯欄桿,隔著一條不算寬的人行道,靜靜地看著他。
他心尖開始重重的顫,像被什么鈍物擊打。一下, 又一下。
孟則還說,喜歡一個人,喜怒哀樂都會被對方牽動著。
五分鐘內不下樓他就走。
這話在心里過千遍萬遍,比不上她下樓來見他一面。
——他把抉擇扔給老天,可是老天爺哪兒管的了那么多呢,事在人為罷了。
從他出爾反爾留下來的時候,結果就已經注定了。
就算晏藜今天不下樓,他也不可能離開。
他往前走。
路過鐵藝長椅,路過斑駁樹影的街道,吹過一陣微風,銀杏葉簌簌地往下落。
“你怎么來了?”晏藜嘴角揚了一下,輕聲問道。
江卻忽然覺得,他今天來這一趟,不是沒必要的。
“我來辦點事,路過。”說完,他自己都覺得這借口拙劣,但晏藜沒說什么,默認了。
晏藜再開口,提另一件事:“前不久,盧藝跟老師們承認,是她摔壞了我的東西。江卻,我想知道,是不是你幫我做什么了?”
她看著他,眼里一層薄薄的感激。
江卻心口熟悉的鈍擊和癢麻一點點消失了,他“嗯”一聲,“……其實我也沒做什么,本來就是她的錯,她可能是心虛吧,我問了沒幾句,她就承認了。”
半真半假。
晏藜就笑:“……那個,你現在就回去嗎?要不要我陪你逛逛,順便謝謝你幫我。”
江卻幾乎沒有遲疑,在晏藜話音落下的瞬間就點了點頭。
崇安街這個點兒還算熱鬧,時下正流行的飛躍、回力不知道在打什么折扣,店門口一律拉了大紅色的條幅,寫著夸張□□的打折字。
晏藜給江卻買了個煎餅果子,多加一根烤腸三塊錢。一輛小破推車,開在擁仄的樓群里。
一份切成兩半,江卻拎著自己那份,看晏藜張嘴咬了大大的一口。
他沒動,也沒吃,看起來一向淡漠的臉上竟然出現幾分無措。
晏藜微笑一下:“你是沒吃過這種胡同巷子里的東西,還是覺得這餅子粗俗?你嘗嘗看,味道挺好的,你別看它長得丑、出身也不好,人家有內涵。”
江卻就拿起來咬了一口,動作有點兒不雅,也不太熟練,總之不符合他平時那副樣子。晏藜哈哈的笑,就著頭頂撒下的暖陽。
沿著海岸線逛,江卻想起上次要和晏藜看電影,于是兩個人去了電影院,其實也就是新舊城區交界處的一個戲院,近兩年才被改成電影院。
他指著售票員身后巨大的海報,“看那部最近流行的國外電影,兩張票。”
晏藜手里捧著沒吃完的煎餅果子,被售票員看見,有點兒不耐煩:“電影院不能自帶食物進去不知道嗎,又不是飯店又不是食堂……”
的確是有這個規定,只不過晏藜第一次看電影,不知道就是了。江卻不動聲色地把人往自己身后擋了擋,跟那個售票員說不好意思。
“我朋友是第一次來看電影,不知道這個規定。我忘記跟她說了,抱歉。”
售票員是個年輕女人,二十多歲,穿一身鵝黃明亮的格紋長裙。可能是看江卻長得不錯,也可能是倆人態度平和,那女的也換了副面孔,噘著嘴“行吧,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帶進去了別在里面吃就行。”
說著,從一邊的鐵藝盒子里拿了兩個掛墜遞給江卻:“這是愛情電影,你們小情侶應該知道吧?購票送紀念品,情侶掛件,要不要?”
晏藜剛要開口說他們不是情侶,江卻已經眼疾手快地接過那兩個小玩意兒,“謝謝。”
隨后拉著晏藜進場。
里面很暗,靜悄悄地,除了最前面的大熒幕外放著聲音,來看的人們都沒一點兒動靜。
江卻他們買的位置比較靠后,彎著腰一路過去,晏藜忽然察覺到江卻攥著她手腕的手心出的一層薄汗。
電影已經開場十幾多分鐘了,場景變換著,小朱莉對小布萊斯一見鐘情,她愛上了他漂亮的藍眼睛。但布萊斯對朱莉沒感覺,甚至覺得她很怪——怎么會有人的樂趣是爬樹和養雞呢。
雖然已經知道大概劇情,晏藜還是看的很專注,就連江卻什么時候看向她都沒發現。
黑暗中江卻看不清晏藜胸口以下,只有被大熒幕照到的地方能隱隱約約看見。他碰了碰晏藜的胳膊,待她看過來,左手手心朝上,平攤著手里的兩個東西。
晏藜好像興致缺缺,她沒接,壓低了聲音:“我們又不是情侶,給我這個干什么?”
“當一個紀念品好了,我要那么多也沒什么用。”
晏藜就接了,“好了,看電影吧。”
江卻轉回去,沒再說話。他好像感覺到心臟微微的飽脹,電影和周圍嘈雜的聲音都慢慢遠去了,近在咫尺的只剩下身邊人的輕淺呼吸。
一場電影大概兩個小時,江卻什么都沒看進去,只知道兩個主角最后在一起了。謝幕散場的時候頭頂的大燈亮起來,江卻一時無法適應,躲著光瞇了下眼,感覺到晏藜站起來了。
他手心里那個小東西硌得他有點兒疼,他松了松,跟著晏藜和人流離開。
外面天光大亮,江卻看著晏藜的背影,忽然恍惚,總覺得剛才那兩個小時,像做了一場昏暗的夢。
晏藜在摸零錢包,拿出電影票的錢,遞給江卻。江卻沒接,聲音略有些沉悶:“就當抵了剛才你請我吃東西的錢了,一張票而已。”
晏藜收回去,示意他看路口的公交車,“你剛才不是想讓我陪你逛舊城區嗎,走吧,坐這路公交車,能繞整整一圈兒。”
…………
晏藜到家開門時,周琴好像在睡覺,屋里靜悄悄的,她回了房間,零錢包里的贈品掛件掏出來,手一揚扔到了桌子角落。
沒勁。
周一,晏藜到班的時候,程圓圓正在座位上跟孟則鬧,不知道他是又偷吃了她的零食,還是捏臟了她的玩偶,總之是又追又打的,孟則被攆的四下逃竄。
晏藜失笑,她看得出來孟則挺享受這個過程的,圓圓的大字典砸在身上,她都能聽見重重地悶聲,孟則也不惱,還是笑嘻嘻的,無所謂地用言語激怒程圓圓。
晏藜剛坐下,數學課代表已經站在講臺,用教鞭敲了敲桌子:“交數學作業,兩張精題卷子,還有練習冊。”
晏藜剛把作業掏出來,眼角余光就看見身邊出現的球鞋。
“早。”他說。
晏藜往前挪了挪,讓江卻進去。
“吃早飯了嗎?”江卻也低頭找卷子,像是隨口。
“沒有。”晏藜干巴巴地回。
江卻拿書的手頓住,“怎么不吃?”
“家里大人上夜班沒回,我媽沒發工資,我兼職那家店月底才發工資。積蓄不多,想省著點兒花。”她知道江卻已經算了解她的家庭狀況了,說出來也沒顧忌。
就這么簡單。她不吃早餐,總不可能是她不想吃吧?還不是沒錢。
江卻沒接話,這時候預備鈴響了,晏藜站起來交作業,順便拿著水卡和水杯,喊了程圓圓一起接水。
第一節就是英語,老師按慣例抽背英語單詞和課文,開火車樣一挑一排。
看樣子輪不到晏藜了,她就翻習題冊做了會兒,教室安靜的落針可聞,只有男生或女生流利背課文的聲音。
“……what do you usually……嗯,do on weekends……”一班背得這么磕巴的,少之又少。晏藜看過去,小姑娘憋的臉通紅,臉上有點無措。
程圓圓英語不太好,晏藜是知道的。但是她爸媽好像管她學習比較嚴格,所以課文單詞這些基礎的東西是沒出過差錯的。晏藜也不知道今天她是怎么了,倒像是回家以后根本就沒有背過。
這還是含在周末兩天的作業里的,晏藜眼神有點擔憂,看了看講臺上臉色愈來愈難看的女老師。
“……how often……”才背了三句,就又停了,底下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老師拍了拍教科書,聲音尖銳:“下面的人別打電話,不行你起來替她背?!”
程圓圓似乎更窘迫了,頭低低地埋下去,再也背不出一個字了。
教英語的老師年輕,才不到三十歲,平時就雷厲風行的,很不好惹,看抽背卡在程圓圓這里,登時就火了——
“老師上周雙休假前怎么跟你們交代的,啊?!”
“一中從來不缺學習好的學生,況且程圓圓,就你那點兒分,吊著一班的尾巴,上重本都費勁。現在連最基本的課文都不會背,還來上學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