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停停下下地糾纏了好幾天，晏藜洗的衣服總也不干，泛著一股潮悶的味道，實在受不了了，老天爺這才放過她。

周一升國旗，總算陽光明媚。臺下站著一中萬千學子，臺上是校長主任和升旗手。

晏藜踮起腳尖，看見江卻挨著主任坐著，手上捏著演講稿，升旗臺一角站著幾個男孩子，沒穿校服，耷拉著頭。

看見個熟悉的臉，晏藜輕輕皺了皺眉。

隔壁班的盧藝一向是主持這種事情的，看得出來小姑娘今天特意打扮，一眾寡淡的女孩子里，數她頭發最精致，還抹了淡淡的唇膏。

盧藝聲音甜柔，落落大方地念完了自己的臺詞，話鋒一轉——

“下面，讓我們有請本次省級英語競賽金獎獲得者，本校高二一班，江卻，上臺演講。”

臺下瞬間人聲攢動，沸騰一瞬，掌聲如雷。

省級英語競賽，金獎。

有一說一，晏藜真的佩服。

臺上的江卻從位置上站起來，足足比旁邊不遠處的盧藝高一個半頭還多，晏藜站在臺下，都感覺到了壓迫感。

周圍的人都在小聲說著，話題幾乎全是圍繞著江卻。

“……以前初中就聽說過了，那時候江大神還是高一，據說次次考年級第一全市第一，分數還能甩開第二名幾條街，我媽都知道，天天拿來教訓激勵我呢……”

“……他長得好好看啊，好高……”

“……人家不僅學習好，德智體美勞還全面發展呢。聽說高一的時候跟二中打籃球賽，投了三個三分，吊打二中的學生呢。這是人嗎？這是神仙……”

他們都在驚嘆，和當初那個剛來一中的她一樣。

人人都把江卻捧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晏藜卻忽然想起前幾天在崇安街遇到從網吧出來的蔡景輝，對方跟她寒暄了幾句，知道她轉到一中以后，挺突兀的提起江卻。

“你在一中，提防著點兒那個江卻埃前幾天我們一幫人在一塊兒喝酒，黃毛喝大了，說漏了嘴——那個江卻好像早就認識你，以前你在十三中時，他跟黃毛不打不相識，認識以后一直跟黃毛打聽你呢，還派他盯著你。我也是才知道的，周盈婼那時候那么欺負你，江卻不可能不知道，那我估計他對你，肯定不是你們小女生說的暗戀吧？誰知道他算計什么呢，你跟他一個學校，離他遠點總沒錯�！�

她思緒飄遠，江卻的演講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了。他踩著大理石階梯下臺來，寬松的校服都蓋不住他的高挑和長腿。

隊伍中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江卻經過晏藜的時候，擦肩而過的一瞬，垂眼側目，看了她一眼。

升旗儀式繼續最后一項。

盧藝在江卻后面下臺，由高二年級主任，一個有點兒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拿過話筒宣讀本周通報批評的名單。

這是一中的傳統。

但這次顯然不同于往常寥寥無幾的數量，年級主任念著念著，還沒有停下的跡象。底下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不為別的，名單上幾乎清一串兒的高二（十五）班。

一中按照成績排名次，按照年級名次分班。十五班，是整個年級最吊車尾的班。學校里大部分人喜歡稱其為“土豪班”:因為十五班的學生幾乎全是家里有錢，但學習不盡如人意，家長砸了大錢送進來的。平日里風風火火，幾乎包圓兒了整個一中的刺頭兒事件，最大的特點是不安分，一群人橫行無忌，極有辨識度。

年級主任念完了名單，很是憤慨地開始訓斥。大概意思是，平時不穿校服，不遵守校規也就算了，竟然還團伙作案地逃課、打群架之類。

“成何體統？1

主任罵的很大聲，晏藜視力好，又在中前排，都能看見他飛濺出來的唾沫星子。

晏藜早在一開始看見站在臺上的宋京墨時，就猜到他是犯事兒了。但她卻沒想到，宋京墨竟然是他們的頭頭兒。

“……尤其是宋京墨，帶頭兒違反校紀校規，是此次重大事故中的主謀。經校方和辦公室各老師商議決定，給予其一萬字檢討，停課一周以及留校察看處分。視其日后表現決定，如再有類似這種事情發生，必然取消其學籍和在本校就讀的資格。”

底下再次大片嘩然。

“……他就是宋京墨啊，聽說家里特別有錢的那位？……”

“……真是服了，隔幾周就有他們幾個，我聽的耳朵都起繭子，這次更絕，直接給一中抹這么大的黑……”

“……不過學校也是真狠啊，我都上到高三了，還從沒聽說過一中有這樣處罰過哪個學生的，都留案底處分了；怎么這次宋京墨那個有錢的爹是捐不起摟了嗎？竟然讓自己的兒子受這么大處分……”

——真是個不該待在這兒的壞學生埃他們都這么說。

晏藜面無表情地瞥了那些說閑話的人一眼，沒說什么。

她知道宋京墨大錯特錯，但他也曾幫過她那么大的忙，他沒禍害到她頭上，她就沒資格人云亦云地隨意開口。

升旗典禮結束，晏藜隨著一班的隊伍回教室，半路看到宋京墨他們又一臉頹喪地進了辦公室。

她收回視線，眼里有點兒波動。

剛進班，正趕上孟則往外走，晏藜聽見程圓圓叫了孟則一聲，問他去干嘛。

“前幾天的數學測驗成績出來了，我去辦公室拿卷子和成績單。”孟則遠遠地高聲回應著程圓圓。

晏藜想起來了，數學課代表發燒請假了半天，她不在，平時她擔任的事務只能由班長代勞。

——孟則好像有點兒不樂意，他剛還和同桌聊天聊到興起，突然被通知去辦公室，從升旗臺回來凳子還沒捂熱，忙的五迷三道。

晏藜只思索了一秒，突然開口叫住他——

“班長�！�

走到門口的孟則聽到了停下腳步，轉頭一看，臉上還有點兒意外的神色。

——晏藜平時很少說話，除了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或者上講臺講題，其他時間基本都用來做題背書，偶爾也會開口問江卻題目。

江卻也抬眼，看過來——

晏藜走過去，微微一笑，“不然我去辦公室拿吧，正好之前跟大家對答案的時候，發現了點兒問題，想問問老師�！�

孟則瞬間眉開眼笑，眼梢上挑，本就陽光的臉顯得更加俊氣。“真的？那感情好，晏藜，謝謝你�！�

“不用客氣�！标剔颊f完，趕緊往樓廊盡頭那間辦公室的方向走。

孟則進了班，跟程圓圓說自己不用去辦公室，美得不行，“晏藜真善良，平時我看著她就是好姑娘，多文靜。”

晏藜和程圓圓感情不錯，孟則在她面前夸小姐妹，程圓圓也跟著高興，“那是，晏藜人可好了。”

這倆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熱火朝天，誰也沒看見隔著幾個座位，江卻的動靜。

他表情淡，但長時間的發怔和捏著筆尖一動不動不是他的作風；尤其他現在不知道想了什么，視線一會兒落在門口，一會兒又落在面前虛空處。

晏藜的課桌上堆著成摞的書，幾根筆七零八散地擱在桌子上，還有被風吹開、翻頁的書。黑板上有斜照進來的陽光，再往上是紅底黃字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標語。

江卻的目光飄無定所地環視了一周，思緒不受控制地發散著——

——“等會兒結束了，你們幾個，統統來辦公室給我寫檢討書，什么時候寫完，什么時候離開�！�

——“班長，不然我去辦公室拿吧，有問題想問問老師。”

撒謊。

晏藜上周的數學測驗，選擇填空全對，后面大題只有最后兩道各錯了一小問。她知道自己哪步錯了，甚至已經早早把題型寫到錯題本上。

她對卷子沒有疑問，卻還急急地找借口往辦公室跑。

她哪里是想問問題，她是擔心辦公室里的人。

江卻收回視線，重新落在面前桌子攤開的書上。

——本末倒置。

剛才升旗的時候宣布他得競賽金獎，也沒見她怎么樣。明明當初救她的人是他，明明該討好的人是他。

江卻心里想著，眼前的題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心里有點兒不舒服，但又具體說不上來是因為什么。

好不容易勉強恢復正常，江卻手里的筆才落下個“解”字，眼角余光忽然掃到旁邊桌子上的水杯。

還有晏藜升旗前寫了一半的化學卷子。

————————————————————————————————————————

晏藜敲響辦公室的門時，里面的大部分老師都低著頭在備課。整個安靜的室內只有最北邊的年級主任的位置上，烏泱泱站了七八個學生，各個都低著頭，主任聲音很大的斥罵著他們。

“……一個小小的十五班，竟然出了你們這些學生，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埃下次再敢打群架，你們干脆退學好了，出了一中，看誰還管你？打架？你就是犯了法去坐牢都沒人管……”

有坐在門口沒多遠的老師，頭也不抬，“進——�！�

晏藜走到一班數學老師的座位旁邊，“楊老師，班長有事在忙，我來拿上周的測驗卷和成績單�！�

數學老師叫楊麗文，比李慧稍微年輕點兒。帶兩個重點班的數學，鼻梁上架個紅框眼鏡，不茍言笑地，平日里也一向以嚴厲著稱。

但楊麗文卻很喜歡江卻和晏藜。

一個老師喜愛自己的得意門生很正常，楊麗文尤其覺得這兩個學生寡言少語的，和她性格很像，又優秀的不像話，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F在看見是晏藜來拿卷子，面上少見地露出兩分笑意。